路灿阳还是第一次来“蒋家。”

　　是有蒋父在的这个蒋炙从小生长到大的家。

　　他下了车，站在门口望了好一会。蒋炙绕到他身边，低头问：“看什么呢。”

　　“没什么，第一次来。不过你爸怎么会突然叫我过来，你们之间关系一直还好吧？”

　　身边人耸下肩，不甚在意：“我爸表面上严厉，内里软。”

　　他把手指了指心脏在的位置。

　　“进去吧，别想这么多。”

　　门开后，家里的医疗师正在给蒋父做头皮放松，还有“防止老年痴呆化”训练。

　　蒋炙把人领到他面前，笑着开口喊：“爸，阳阳来了。”

　　路灿阳感觉有些不自在，按理说他从小就见过蒋炙的父亲，那时候还感觉这个叔叔人很好，特别亲切。

　　但现在见面，人就在眼前，他忽然强烈感受到时间的流窜。

　　这个人跟模糊记忆中相比，确实是变了很多。

　　而身上带有的那种独特的气质，是在社会上经过千锤万练成钢才锻造出来的。

　　蒋父过了几秒才缓缓睁开眼睛，抬手示意后面的人停下来，冲他们微声道：

　　“你们都先出去吧。”

　　蒋炙让路灿阳坐在一边，自己去给他爸沏了一壶茶，茉莉龙井，清新又淡雅，不是特别醒目，但也算含蓄蕴藉。

　　“你好，蒋伯父。”

　　路灿阳率先打破平静的场面。

　　“爸，你怎么不说话，我们大晚上的过来，可不是就特意给你来泡茶，看你做运动的。”

　　路灿阳撇了蒋炙一眼，身旁人轻拍他胳膊道：“我跟我爸都这样说话，他骂人时候特别凶，你是没听到过。”

　　路灿阳笑了一下。

　　他是没听过。

　　不过他等下就要听到了。

　　蒋父缓缓开口道，眼神四处流转：“你是路灿阳？长这么大了。小时候好像也就跟你见过一面。”

　　“是的伯父。我小时候不在家里上学，在我叔叔那边，所以不经常回去。”

　　“你爸还好吗。”

　　路灿阳顿了一会，回答：“我爸很早以前就走了。生病去世的。”

　　“走了？没想到啊。生的是什么病？”

　　蒋炙突然开口看着他爸，有些觉得他不礼貌：“这是他的隐私，你就不要问了。”

　　“没关系。”他看着蒋父说道：“叔和我爸认识，真说起来还有点缘分在身上。”

　　蒋父无端地笑了一声，回忆道：“是挺有缘的。”

　　简单解释完后，蒋父眉头皱了皱，努力回忆起原先的过往。

　　路灿阳知道他们父辈之间是有一些误会存在的，他不想让自己老爸走了还留个不好的名声在外面。

　　蒋父过了好一会，才看着他：“所以，你是说之前那合同的事情跟你爸没关系？”

　　路灿阳坚定的看着他，话语之间丝毫不犹豫：“是的，如果你不相信的话我现在还可以找那个叔叔的号码，让他亲自跟你说。”

　　蒋父突兀地笑了一声，“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不用再解释了我相信就是。”

　　“这事不是因为多久以前发生的，现在时间久了，就觉得无所谓了，原本就是不存在，莫须有的。我……”

　　蒋父突然打断他：“那你说，你和贯起那混蛋害得我儿坠楼，这四年，时间总该不久吧？”

　　“十几年前的事情你都记得，四年前的事情该不能忘了吧。”

　　“爸，你说什么呢？”

　　蒋炙出声看着他，“这事我都跟你说了不管他事情，你怎么总是揪着他不放呢？”

　　“你有没有良心!他是你哥!”

　　蒋父音调提高，额头上的青筋都凸了起来：

　　“要不是为了这两个人，他能掉下去!？你睁眼看看！你瞎是不是！他是杀人凶手，是杀人凶手啊！你帮着保护一个杀人凶手，你混脑了是不是！”

　　蒋炙砰的一声站起来，冷声道：“爸，他不是杀人凶手，我哥的事情是…一场意外。”

　　“你还没有接受现实吗？”

　　“我迟早有一天被你气死！！给我滚出去！”蒋父剧烈咳嗽两声，连带着脸都憋红了。

　　蒋炙想上去帮着他顺口气，被他拿随手拿起一个烟灰缸砸了过来。

　　“都给我滚出去！特别是你！杀人凶手！”

　　蒋父眼神凶狠地看着路灿阳，看了看身边还可以用来砸过去的东西，就只剩那壶刚泡好的热茶了。

　　随即，那紫砂壶便就打在路灿阳的胳膊上，蒋炙还没来得及阻止，也没料到路灿阳不会躲开。

　　“没事吧？先去卫生间拿凉水冲着。”

　　蒋炙给他衣服袖子撸上去，把去卫生间里把拿冰凉的水柱不断淋浇在他小手臂上。

　　“家里好像没有烫伤膏药，一会去医院。”

　　路灿阳从始至终一直没有说话。

　　他心里也忘不掉这件事，而且时常会在某个不起眼的夜晚又忽然想起来。

　　就像得了ptsd一样，听到与之相关的事情，整个人的身体就自动脱离了思维能够掌控的范围。

　　他刚才也想躲开的，但脚下仿佛灌了铅，怎么也挪动不了。

　　“我爸他对我哥的事情一直想不开。怎么劝说都没用。”

　　蒋炙捏着他的胳膊，一边观察皮肉的变化，一边心疼的看着他：“你刚才为什么不躲开？”

　　路灿阳神色淡淡的，嘴唇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他道：“我躲不开。”

　　蒋炙没再出声，被热水浇过的地方，起了一层薄薄的茧皮。

　　“去医院吧，看起来太严重了。我爸现在这个状态，继续待在这里，对你们两个人都不好。”

　　蒋炙想了想，还是又补上了一句：“对不起，没想到会搞成现在这副模样。”

　　静谧了许久，蒋炙才听到身边的人痴痴回道：“你不用跟我说抱歉。”

　　“还有，我以后不想要让你为难。”

　　蒋炙忽然心里停跳了一下，看着他，语气有些若即若离的苦闷道：“什么意思？我不为难，你千万别想这么多，我跟我爸经常吵架。”

　　路灿阳突然收回手，把袖子放下来，看着他挤出一个笑，可却显得无比惊悚。

　　乖乖道：“嗯好。”

　　“我们回去吧，我好累。”

　　他自己别过蒋炙的身体走出去，看着客厅里还坐着的蒋父，努力平稳声音：

　　“我知道你永远不会原谅我，因为这件事情我也没法原来我自己。”

　　“一直以来还欠你一句抱歉，对不起不能解决事情，但我也不知道再该怎么样了，对不起。”

　　蒋父本来是闭着眼的，这会儿又突地勃然大怒，大喊道：“你该去死！”

　　“知道吗！你该去死！”

　　蒋炙冲出来，挡在二人面前，“别说了行不行！”

　　他转身看向路灿阳，无力道：“你回去。”

　　这个夜晚，谁也没想到会是这样度过的。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他带着路灿阳去医院简单的处理了伤口，不能沾水，要定期把药喷洒在上面。

　　蒋炙洗完澡的时候，路灿阳已经把身体别向另一侧睡着了。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他让路灿阳待在家里好好休息两天，没想到这人也同意了。

　　昨天的事情，他无法去责怪任何一个，因为每一个人都是受害者。

　　其中的因果絮音太杂也太乱，他每当感觉自己要理清楚的时候，又会刮起一阵风，轻而易举的推翻他所有的努力。

　　路灿阳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中午。

　　蒋炙走的时候给他留的早饭早已经凉了。

　　他也没什么胃口，醒来后坐在床上愣神了许久，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最后拿起手机打开了租房软件，在上面随意划了几下后，就迅速锁定了一个目标，跟房东约了线下见面时，下床去收拾自己的行李。

　　有些矛盾无法解决，但可以调和，也可以避免。

　　收拾好东西以后才看到蒋炙一小时以前给他发过来的消息。

　　“下午我休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出去散散心。”

　　路灿阳关上手机，还是标记了未读。

　　想了想，还是等到了新房子那里再回他吧。

　　蒋炙在公司里等了半天，也没见对面人回个一字半句过来。

　　到家的时候，整个房内冷清的连根毛都没看见。

　　他急着又给路灿阳打了好几通电话，都是没人接。

　　柜子里的他的衣服，玄关处的鞋子。

　　都消失不见了。

　　蒋炙心里生出一个很可怕的念头，路灿阳要离开他了。

　　要是自己找不到呢？

　　那是不是一辈子就见不到了？

　　他刚坐上车，也不知道要开往哪个目的地，反正就是静不下心来冷静分析。

　　先把能找的地方，有关联的地方都找了一遍后，他才逼迫自己把车子停在路边仔细的想一想。

　　什么都没想到。

　　要疯了。

　　但只要确保人还在，不会去做什么傻事，他心里就会安分下来一点。

　　只是这点希望也还没有得到确定。

　　手机突然响了一下。

　　路灿阳：“我从你家搬出来了，不用来找我，你找不到，发完这条消息后，我就会换个号码，换个名字，不想再麻烦你了。”

　　“对不起，分手吧。”

　　蒋炙坐在驾驶位置上，呆愣的盯着那句短信看了很久，明明每个字都认，但读起来却晦涩难懂。

　　而想起来在拨通电话的时候，对面已经是空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