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郁期
豆大的雨滴打在地上,一股洋灰地的味道洋溢。
庭院里的人跑得跑,有些行动不便的老人只能躲在玻璃走廊里躲雨。
哗哗哗!
雨势愈强,伴随着微风飘到了行人的裤脚那里湿了一大块显得脚步沉重。
“还好我们跑得快!”
轮椅上的姜莱惊呼,她摇去头顶的雨滴,低头的余光却看见裴清的裤脚湿了一些,白色的帆布鞋也沾了些泥土。
“你的裤子...”
站在旁边的裴清也在拍沾了雨的长发,她顺着姜莱的视线看去才发现原本灰色的长裤加深了颜色,她抬脚点地说了声没事。
“我们先回病房。”
裴清推着轮椅的把手,沿着爬满绿藤的玻璃栈道进了住院楼。
一楼的大堂人群嚷嚷,似乎还有男女的争执声。
“你们医生有没有尽心尽力?!手术前还跟我保证一定会治好我妈,现在你跟我说人死在手术台上了?!”
“医生你先不要激动,你先听主治医生在手术室的具体操作过程和解说可以吗?”
“你放心,我们医院绝对不会做出草菅人命的事情,先生......”
后面不知道他们还吵了什么,电梯门关上的时候就阻隔了外界的声音。
裴清不喜欢看热闹,何况还是关乎生命。
而姜莱也对发生的事情没有兴趣,只是稍看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电梯里,只有她们两个。
“我爸妈在五年前就相继去世了。”
身后,裴清的口吻没带一丝感情,就像是在述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就在学姐消失的前一星期。”
“!”
轮椅上的姜莱愣住,转过脸去看裴清的脸。
灯光下,她的表情平静。
难怪从恢复记忆到现在都没有听她说过家里的事情,她还以为是裴清已经和他们断绝关系,又或是裴清不愿意说,没想到,竟然是这个原因。
那当时她怎么一点都没听到风声?
姜莱的记忆有些混乱,她细想却觉得头疼。
“当时发生了什么?怎么没有跟我说?”
电梯到达楼层,裴清推着她走了出来,“当时催债的人追到老家了,我爸吓得扔下我妈一个人逃跑,没想到半路摔下山死了。
那群追债的也不死心找到了我妈,家里就剩她一个人,他们之间起了争执,原本身体就不好的我妈,在被人拿刀威胁的时候突发心肌梗塞也倒过去了。”
“接到警察电话的时候,我还在上课。”她突然停住了话头,一抹不自然的表情闪过,“我清晰地记得我没有在上课的中途离开,而是很平静的上完那节专业课才去找辅导员请得假。”
“那时候你在忙,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是曾姐接的,她说你在忙一个很重要的项目。所以我没再给你发信息,而是坐上大巴回老家处理父母的丧事。”
当时的裴清想着反正不是多大的事也就没再跟姜莱说,而且听曾姐当时的口吻确实也很重要,想来或许时对赌的事情。
“丧事很简陋,我只花了些钱让人找块风水宝地安置了他们,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处理了老家的田地产还有那个几十年的家。”
“好像只卖了五十多万?因为村民怕触霉头我也没多纠结这些,后面还得亏那些追债的因为要负刑事责任才又赔了一些钱。”
外面的风雨愈来愈大,雨打在玻璃窗上发出‘吧嗒吧嗒’的响声。
姜莱坐在轮椅上看着裴清,而后者则凝视着户外,继续回忆那段对她来说沉重的过往。
“在回校的路上,我没有悲伤,痛苦,难过之类的情绪,更多的是解脱,还有被囚禁的鸟飞出牢笼的快感。”
“那时的我第一时间就想把发生的这一切告诉你,可是等我从老家回南城的时候你已经消失了,电话微信甚至去你经常待的地方都没有找到你。”
兜兜转转又绕回了起点,裴清移开了窗外的视线,转身蹲在了姜莱面前。
这几天的医院照护把她累得够呛,晚睡早起不说,晚间姜莱一咳嗽她就打激灵起来又是喂水,又是拍背的,三餐跟着病人吃得清淡,油水什么的几乎没有进过口。
“裴清,我从来不知道你承受了这么多痛苦。”
亲人离世带来的打击如大雪压在身上,最开始你只会觉得背上有些重,有些冷,可时间一久,那厚重的雪在温暖的阳光下就会融化,那时的你身上是粘腻的,雪消融所带来的寒冷更如坠冰窖,深入骨髓!
颤抖的手攀上裴清脸庞,她轻抚着她额前的发,清浅的眉和清澈的眼,感受着女人脸上的绒毛,她托着她的脸,指尖在女人唇瓣掠过。
“我的裴清是不是很难过?”
姜莱动容,声线在喉间纠缠颤抖,“我的裴清一个人在黑暗的日子里走了那么长时间,一定,一定很辛苦...”
“......”
掌心的裴清摇头,一滴温热的泪要烫伤姜莱的心脏。
“我不痛苦,因为我遇见了学姐。”裴清抓住她的手,“学姐,我跟你说这些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我在这世界上只有一个你了。”
“你将我拉出深渊,给予我前半生从未有过的阳光,温暖,是学姐你让我生出土地,长成一朵永远追随你的向日葵。”
“所以不要放弃我,也不要躲开我,我需要你活下来,也需要你永远用阳关灌溉我!”
脑子里上亿根神经都在撕扯着,它们压制着姜莱各种强烈的情绪,兴奋悲伤甚至痛苦,它们就像拿着装满麻药的针剂,只要机体行动超出自己控制的范围,就立马将麻药扎在脑中心进行强制抑制。
可是此刻,它们觉得控制不住姜莱了,因为它们的的机体在哭,在流泪,在为眼前敞开自己心扉的女人悲伤。
这几天一直被压制的情绪突然爆发,姜莱哭得止不住声音,坐在轮椅上的身体颤抖着,连手都握不住把手。
“裴清...裴清...”
嘴巴一张一合喊着裴清的名字,而对方则是一声声的应着,张开双手将激动的女人圈在怀里。
“学姐我爱你,我很爱很爱你...”
裴清的眼睛沾满泪光,她还心有余悸,要不是昨天发现了姜莱不对劲的地方,并及时跟时颂通过电话,那她就差点伤害到了姜莱。
昨夜里。
不知道是心灵感应发挥了作用,裴清突然半夜醒过来一次,当时姜莱背对着她睡得很熟,也没有咳嗽。
可就在她打算重新睡过去的时候,一声极为轻微的啜泣声在这安静得过分的病房里十分明显。
冰冷的月色照进病房,瞬间精神的裴清在凝神下竟看到那床上的被单抖动着,只是频率很低,过了很久时间,就在她以为自己看错的时候,那身影才再次颤动。
“学姐...”
她轻轻喊了一声,但姜莱却没有反应。
身上的被子掀开,裴清起身往那边的姜莱走去,“学姐?”
被子里面的人睡得很熟,可她分明流着眼泪,胸前的手也在挣扎着,女人的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呢喃着什么,等站着的裴清弯下腰去探,才隐隐听到一些断续的字眼,
“...不行...放过我,不敢了...”
“裴清不能走...不要离开...一个人...妈妈......”
姜莱话里都是这些反反复复的词语,裴清不明白也不清楚她在做着什么样的噩梦。
睡前姜莱稍显冷漠的举动拨动了她某个心弦,想起白日里在人前表现还很正常的姜莱在深夜又做着无比恐惧的噩梦,她心里到底在承受多大的痛苦?
这是不是就是躁郁症的一种表现?
自从那天知道姜莱生得病后,裴清就偷偷查阅过一些有关的资料,她记得当病人突然情绪低落,说话的频率减少并且沉默频率升高的话,就说明病人有可能进入‘郁期’。
看着病床上的姜莱,裴清直觉应该如此。
心疼充斥在女人心间,可当事人不说她又只能无奈等待她向自己开口的一天。
对了,时颂!
那个女人的身影在脑海闪现,可此时已经是北京时间的凌晨三点,无论再怎么着急都不能在这个点打扰人家。
所以,万千思绪化作浊气被女人吐出,裴清就坐在病床边,抬起一只手轻轻在姜莱的肩上拍着,另一只则握着她的手把玩着,好似安抚又好似哄睡。
一夜也算相安无事,直至天明。
早上七点半,姜莱还没有醒,裴清正好趁这个机会出去给时颂打电话。
“嘀...你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再打一次,
“嘀...你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不死心,虽然这个点确实扰民,但不能在拖!
“喂!”
在不知道第几个电话过后,那边的人终于接听了电话。
“是我时医生!学姐她的情况很不对劲!”
裴清长话短说,语气无比焦急。
那边,酒店床上的女人像是被雷声惊吓在瞬间清醒,整个人坐了起来。
“你说什么?”
“姜莱她发生什么事了?”
裴清将事情一五一十告诉时颂,后者则在接收信息后迅速针对姜莱的情况做出了决策。
“那你就先按我说的去做,我就不先去医院看她了,我怕作为医生出现的我会起到反作用。”
“好。”
“另外结果无论好坏你都要告诉我,我好跟你说下一步该做什么。”
“嗯嗯,麻烦你了时医生!学姐情况让我不得不这么早给你打电话...”
“没事,你先回去吧,这是作为医生的职责所在。”
时颂中断了通话,用力地将手机摔到一边。
看着窗外没有阳光的早晨,心里更蒙上了一层阴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