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疫病再起
金丝铺了半榻,扶风岑习惯在这个点早醒,一睁开睡眼,仿佛盈满晨时的露水,透着朦胧之色。
少年的发很柔顺,几乎不用怎么梳理,随性地搭在脊背,一映天光,比丹曦还要亮丽。
掀被下榻,不经意间瞥见铜镜,少年一怔:“咦。”
他凑近铜镜,看清倒映的容颜,不失惊喜:“本君又恢复人身了?”
想不到一觉醒来恢复人身,要不是胳膊被掐得有点疼,差点以为还在梦中。扶风岑清楚,这次的持续时间肯定也很短暂,于是顺其自然,开心一天是一天。
等等!
镜子似乎还倒映出了其他东西……
他满怀谨慎,疑惑地捏了捏头顶的两朵雪白,软乎乎还温温的,顿时惊诧。
本君的猫耳朵怎么还在?
这次是出了什么差错?
扶风岑抖了抖耳朵,拧巴着压低声音,生怕吵醒那尚在榻中休息的人。
“这是怎么一回事?”之前恢复人身,没有发生过类似情况。人身长猫耳,看起来有点怪。
刚想拿个斗笠,转念一想好像没有遮挡的必要,寻找的动作又放下了。毕竟妖界的妖怪都形形色色,去人间才需要。
平日这个时间点,楚止迎会安排他先去固定区域巡逻一遍。敏锐听到一点翻身的动静,扶风岑忙不迭躲在镜台后方,以帘遮身。
随后拿了件楚止迎之前给自己买的衣服穿上,蹑手蹑脚地出了门。
一边走一边低语:“嗯……应该只有十修歌认识天庭上的神官仙子。得防一下,免得被认出来,楚止迎若听说了定不好。”
可老天总是喜欢捉弄人,刚打定主意绕路,转头就看见一身黧褐的十修歌。十修歌也瞧见了他,不过一脸好奇加警惕,想来是没认出来。
也对,本君现在是原本面目。扶风岑也不敢让十修歌靠近,情急之下随便冲反方向一指:“长老看哪里!有酒坛!”
果然十修歌立马朝那里看,他趁机一溜烟跑掉,没影了。好不容易翻到一个酒袋子,十修歌挠挠头,“人呢?”
彼时。
妖界一条挂满红灯笼的街道上,少年风风火火进了一间饭店,找了个隐秘角落坐下,点了份还算咽得下的蘑菇汤和甜糕。
店内生意红火,都是奇形怪状的妖怪,聚在一块吃吃喝喝。过了一会,它们开始闲聊。
“呦,我听说呦,人界北部交接那一块有免费吃食,我昨天去那里扒了条死人腿吃,味道还行,就是有点干巴,呦我的假牙差点被粘掉。”
“唧哈哈,你可悠着点吧,一把年纪了还去那里吃,唧。”
“味道不错滴话,下次咱也去,喝!”
“哦!我想起来了,那里有很新鲜的肉,好像是染病了死了一大片,不止那些老掉牙的烂肉。”
“嗷,人间叫这是劳什子的疫病,没事我们是妖,染不到我们身上,就是病肉……口感肯定没有那么美味——”
北部交界处竟起了瘟疫?
心情复杂,扶风岑舀起一勺蘑菇汤喝,边喝边听周围聊天,从中收获各种不同的信息。一碗蘑菇汤入肚,他唤来老板结账,顺便把甜糕打包。
老板是只白鼠妖,眼睛粉红浑身灰白,抬眼看见扶风岑,眸光一亮:“吱,客人您这单总——免了!”
“?”扶风岑不解。
从周围客人的贴心解释中,才当知这白鼠妖老板酷爱美人,美色就是金钱。
白鼠妖笑着说:“公子傅粉何郎,气质出尘,又生了一头惊天的金发,自然免单。不仅免单,本老板还要送糖给公子。欢迎公子下次再来啊~”
接过一看,是心脏形状的软糖,闻不出好歹,扶风岑默默收下了。
不知觉中逛了一整天,直到妖界的红月重悬高空,少年才回到宫殿。
令人惊奇的是,虽然猫耳还在,但是保持原身人形状态的时间比之前都要长。
他不禁怀疑楚止迎当时背对着,用解药抡过他的耳朵?可是怎么回想那种感觉,跟牙齿很像?
因为想不通,所以干脆去问。
一抹金恍惚闯入楚止迎眼帘。男人先是打量了面前少年一会,似乎并不惊讶,最后敛下目光。
扶风岑拿出甜糕和心脏形状的糖,摆了盘递到楚止迎手边,微微一笑:“多谢楚大人用解药帮助山今暂时恢复。”
“不必。偶然罢了。”手忽然任何冰凉的银盘,楚止迎盯着盘中莹白的方形糕点和心脏模样的粉红糖果,“你今天出去了?”
“随便走走。对了,这是一位开饭店的白鼠老板送的糖果,楚大人心情不好时,可以用甜食缓解一二。”
“……”楚止迎继续低眉看书,缄默半响,又道,“以后莫要收此类东西。”
“楚大人,我心中困惑,可不可以远远地看一眼解药的样子?”
像是没有想到扶风岑会提出这般请求,楚止迎皱了两秒好看的眉头,目光从少年的金发一路滑到腰间。
最后云淡风轻:“好了,你且下去吧。孤还有许多奏折没阅。”
*
衣袂飘飘,一猫耳少年背着手站在小巷最深处,暗色盖去他的面容,只露出精致的下颚线。
“度厄,北部交界处是旋瀛的边境,国主燕少晔生前在那里与邻国军队殊死搏斗,血流成河。”
“那么,极有可能是因为这场战争,加上某一种我们不知晓的因素,而导致两国交界处生出疫病。”
自从偷听到了北部信息,扶风岑就念念不忘,下令让度厄星君协助调查。星君本事不差,没过两天就查得一清二楚。
“可查清是哪一种疫病?”
度厄也隐匿在幽暗中,不辨模样,“回帝君,小仙已查明,乃是那花骨疫。”
花骨疫?!
猫耳少年顿时美目瞪大,眉宇间涌上担忧。
真是“老朋友”了。
别人不记得,他扶风岑就算陨落,也一定不会忘记——这是一种可以让原本霁月光风的神从高坛上滑落的疾病。
纵览人间录历史,瘟疫可谓不少,譬如瘴气、虏疮、传尸、疠风等。发病缘由各有不同,稍有不慎便祸乱城池,甚至漂洋过海,有的因为洪水;有的因为蚊虫;有的因为炎热;有的则又是……总而言之,天灾人祸。
而最令人闻风丧胆的属于这花骨疫,最是棘手,缘由也最为古怪,乃为特殊尸体曝陈荒野,大地回阳所成。
似花成骨,蜘蛛骷髅;生花腐骨,血肉滋养。
单是凡人尸体断然不可能引起,定是有人搅和,又或者有什么东西从中作梗,这才让此疫再现苗头,卷土重来。
他不能作壁上观,也不会不管不顾,“功德簿上,本君想要花骨疫三个字出现在上面。
“此病曾经泛滥,本君最是难忘。传染速度可谓厉害。度厄,目下要做的就是先毁尸、后控制区域范围,再之后……听本君具体计划。”
“是,帝君。”度厄领了命,化作流光远去。
*
《三界人间录》有记:‘花骨疫。患病最初者,皮肤凸起红点,于红点之间生出蜘蛛血丝相连接。情况加重者,后由蜘蛛血丝生出大花,花蕊日复一日吐出乌黑的水。情况最重者,花朵将腐蚀所有血肉,渗透入骨,人变成一具骷髅架子,惨遭消亡。从潜伏、发病、症状加深、死亡,大多不过九日。”
给妖界里的窃脂鸟喂了几颗糖果,窃脂鸟贪吃,赖在身边不走,扶风岑心起一计,翻身一跃坐上窃脂鸟的背,让它带自己飞往旋瀛。
目的地抵达,扶风岑掏出几颗糖果丢进窃脂鸟的啄,它满意地砸砸嘴,安静呆在旁边等扶风岑。
旋瀛与邻国交界处,放眼望去是一条不宽的河流作为阻隔。无山的平原,河流交汇,迎风之地,温度拔高时,这里就是第一个受灾区域。
少年停在河流旁,低头一看河水全红,粘腻的死物挂在岸壁,散发着阵阵腥臭。
“才几日,就变成了这样……”
他有意提前打听,知道停战后这里发了一场洪水,将许多尸首冲进了河流之中,附近村民不清楚,照常饮用和使用此中水。
边境官员并不多,离皇城较远,新上任的国主十分年轻,是燕少晔的远方表弟,不熟悉赈灾除患,得到消息又晚,花骨疫来势汹汹,一时未能有效控制。
扶风岑望见不远处有一座草屋,带着忐忑推开门,错愕发现里面挤满了人,不,准确来说,活人死人都有。
活人们只是看了一眼他,一句话也不说,脸犹带泪痕。见一卷卷草席盖过无人认领的尸体,扶风岑想起此行的目的。
此时,有一个还算健壮的中年男人上前询问:“孩子,你是来寻找亲人的吗?”
扶风岑摇摇头,“在下是来阻止疫病的。”
中年男人一听,赶忙又问:“您说您是来阻止瘟疫的?那、那您打算怎么阻止?这瘟疫可是死了很多人,我的女儿儿子都染病走了……”
“干净毁尸,减少可能性。此乃在下计划的第一步。”
男人一怔,浑浊的眼珠更加黯淡,“毁尸……也好,反正我也活不下去。”黄泉路上,也许还能释然一点。
男人慢慢挽起袖子,周围的其他活人见状,也纷纷叹气解开了衣物。只见皮肤上红点密密麻麻,有的自己吐了蜘蛛血丝,有的则生出了花朵。
扶风岑心头惊跳,“各位……”
“既要毁尸,便把我们这些也一并毁了吧。”
他们每一个人都对少年真诚一笑。
“好孩子,帮我们解脱吧。我们会在下面记得你的帮助的。”
“求求你了,孩子,比起被这恶心的病痛折磨,不如现在就让我和爹娘子女一块走!”
心有不忍,却无可奈何。有的时候,清醒地活着并不是一件好事。
滞了少焉,扶风岑颤起手,终是答应了。他用一成法力点燃多簇小火苗,扔到尸堆中、他们的身上,以及这块区域里其他遗漏未抬的尸体上。
此起彼伏的痛嚎和抽泣响彻这片广袤土地。对着“噼里啪啦”作响的火海,少年双手合十,念着安息咒。
须臾,窃脂鸟扇动朱红翅膀,灭了火,土地焦黑一片。有几具被烧焦的人尸正紧紧抱在一起,再不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