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果然，听到纪言酌话里的暗讽后，程玉津的脸色霎时一变。他咬牙道：“我没有。”说完，等交通灯刚一变绿，人就飞快拔腿过马路，像是不想被人看破自己的虚心般，在人群的缝隙里快速闪过。
“欸！没有就没有，你跑什么跑啊你！”纪言酌喊了一声，已经很努力去追程玉津了，结果还是挤不过那些朝他擦踵比肩的行人，最终一个失步，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穿着黑色羽绒服的背景离他越来越远。
所幸人行道不算太长，等过了那段路，纪言酌直接就朝程玉津的方向跑去，什么仪态不仪态的，全然没有被人甩在后面来的紧急。
“程玉津！”他又扯着嗓子大喊了一声，企图让前面那飞驰而去的人等等自己，却不曾想对方只是脚步一顿，便又影迹匆匆地消失在了形形色色的人群当中。
纪言酌暗骂一声，在他险些又撞上一个小孩子的时候，他终于停下了脚步，不再追赶，而是掏手机，想直接给程玉津打个电话过去，曲线救国。结果他通讯录都没来得及打开，下一秒，就有人从眼前递了一张名信片过来。
什么东西？推销吗？
纪言酌顺势抬头，结果看见一个妆容明艳的陌生女子正冷眸看着自己，朱唇轻启：“你好，我是北光工作室的萧芸，刚才看了你在直播间的表演，我们老板对你很感兴趣，方便找个地方一起聊聊吗？”
纪言酌：？
什么？北光萧芸？孟缇珞这是想签他？
“你们老板……就没告诉你我是谁吗？”纪言酌一听到“北光”两个字，顿时一个头顶两个大，如此试探来者，也是在赌孟缇珞已经暗地里把程玉津给里里外外都调查了一遍。
不料萧芸仍是面无表情，听到纪言酌莫名其妙的问话后，也只是眸光微颤了下，顺着对方的话题继续往下道：“如果顺利的话，我们等会儿就能知道你是谁了。”
纪言酌：……
什么叫顺利的话等会就能知道他是谁了？敢情她现在这是还不知道他是谁？！
*
程玉津没有理会纪言酌在身后的叫喊，闷头行至一条步行街的入口后，转身便拐了进去。
店灯流光四溢，人声吆喝嘈杂作了一秒，耳朵遭罪的下一秒，夜市专属的飘香便顺着夜风的轨迹，一股脑地全钻进了程玉津的鼻子里……喉结难耐地滚了下。
他今天晚上还没有吃饭。本来跟着纪言酌到处跑，胃里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适，直到这一刻全身感官陷入了高热量的美食陷阱，他才恍然大悟地察觉到自己的身体里一阵空虚。
炸串臭豆腐、鱿鱼卤鸭爪，龙虾闷猪蹄……可惜，现在魂处这具身体的他一个也吃不了。
肚子“咕噜噜”地搅了又搅，程玉津忍着饥饿的难受，终于步履坚定地穿过了那条亮堂的美食街，在前方，是一段需要考虑左右转的居民街。
他没再继续往更远处走，而是选择了一个偏僻的石墩子坐下，双手揣兜，抬头望着没有星星和月亮的夜空，心里的寂静此刻达到了极点。
他在躲什么呢？不就是被纪言酌握了下手、嘴上又被戏弄了一句话笑话吗？跑的那么快，显而易见的心虚做派就像是在和对方郑重地说着：看啊，我就是脸皮这么薄的人啊！求求你快别说了啊！
思及，心头忽然涌上一股恼羞，不止是因为纪言酌总是做出惹人误会的举动，还有对自己把持不住的失望，更甚者，还有对自己内心信念开始动摇的恐慌。
自己到底该怎样抉择呢？
程玉津忽然有些迷茫了。五年没见的时间离，大家好像都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纪言酌如今这番时而对他表露出亲昵的举动，让他看不出真假，嬉耍玩闹间，他也读不懂对方冰露三分下的深意。
或许，对方是真的有了暗恋对象？
程玉津又想到了那晚纪言酌偷吻自己被发现后的强词解释，再结合对方在他面前坦然出轨，以及曾经收到的那些密邮照片，他朦胧一片的大脑忽然就散开了一些迷雾：也许纪言酌真的是在暗恋一个同他自己一样年轻俊美的男人？！
眼睛睁的有些酸涩了，程玉津最后泄力般松了口气，眼底瞥见自己呼出的那一小团白雾在空气中散开，再阖眼，心尖儿莫名皱缩了下，怀藏着难言的情绪，似是早就一眼看尽了自己孤独的后半生。
不仅孤独，而且还覆满了草烧的灰烬……
“小哥哥~”
蓦然地，揣兜一侧的衣角被人拉了拉，稚嫩的童声乍然响起。
程玉津被迫收回思绪，扭了下仰的有些僵硬的脖子，再循声低头望去，恰巧遇见一个头顶扎了两个小啾啾的女娃娃，个子不高，身上穿的也挺厚实，只有圆鼓鼓的小脸因为裸在外面而被冷风吹的通红。
“什么事？”程玉津的声音有些沙哑，起伏不大的语气听着怪不近人的，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已经是他能表现出来的最优态度了。
女娃娃被他冷冰冰的态度吓得瑟缩回了一下小手，大眼茫然地眨了眨，显然也是没想到自己主动招惹的路人竟然会是这样一个态度。
程玉津等了几秒，见人还是只抿唇不说话，全然没了一开始喊他的那股甜劲，便又耐着性子再问了一遍：“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这句话比之前说的那句要长了些，于是话里便也没了最一开始的那股冷意，甚至还平添了几分寻常路人会有的烦躁，女孩这才敢稚糯糯地开口：“我、我会说话的小哥哥。”
程玉津严正以待：“嗯，继续。”左右瞧这不知道是谁家的孩子附近好像没有家长在身边，心说该不会是和爸妈走丢了，然后才跑来向他寻求帮助的吧？
小女娃怯怯：“我想请大哥哥，去买、去买我爷爷的烤山芋……真的很甜、很好吃……”说到后面，她眼睛不自信地盯着地上，手上小动作也不间断：“我爷爷他，人真的很好……”
程玉津听人面作忸怩地说着请求，脑子短暂地空白了一下，再回神，第一个反应就是：啊？新型诈骗？
“抱歉，我身上没钱，你还是找一下街对角的警察叔叔吧。”程玉津兴致缺缺，下意识就伸直了左臂，纤纤食指遥遥指向了不远处正亮着正道的光的警察局。
指完，不光是小娃娃愣了，就连程玉津自己也愣了下。
啊，这里原来是有警察局的啊，看对方组织如此猖狂，难道现在骗子都已经训练到可以无视阿sir的存在了吗？
“不、不是的！”女孩听到“警察局”三个字明显慌了一下，她只是匆匆看了眼那个方向，眼底就流出了难掩的慌张：“大哥哥我有钱！我身上带了钱的！你别带我去那里！”
说着，小团子就开始慌里慌张地从自己侧边挎着的小黄鸭包包里左掏右掏，包不大，但她翻的很用力，以至于一张纸片就这样从中挤飘了出来。
程玉津轻挑眉宇，来不及探腰伸手去接，只好先脑子一步地伸出大长腿，结果不仅没接住，反而还因为动作太快，裤腿刮起的一阵风，而将纸片推向更远处。
“啊！找到啦！”小团子一声惊喜，迅速将她从包里翻出一张折旧的五元纸币喜滋滋地塞进了程玉津的手里，模样好不自豪。
程玉津被塞了一纸温热，低头看去，视线恍然被那上面的紫色数值锁住……心尖尖上莫名开始涌上一股烦躁。
“我好像还没说要帮你吧？”他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好整以暇地展开纸币前后查看，接着直接还给了小女娃：“这是假的，我不要。”
说完，起身抬腿就要走。
“假的？怎么会是假的呢？”小女娃木楞得拿回自己的钱，嘴里还在碎碎念：“爷爷才不会给阿鸢假的呢……”
再抬眼，看见程玉津停在不远处弯腰捡东西后，她赶忙拔起小腿朝人跑了过去。
“大哥哥不要走！”
程玉津捡起小东西之前飘落的方形卡纸，看见上面写着一个名字还有一个联系方式，而最下面是一行家庭住址，很显然，这是小朋友长辈专门为她准备的“放丢失”标签。
“别跑那么快。”
程玉津转身，一下就看见了那个朝自己小碎步跑来的女孩。他等人快靠近时，一手就摁住了对方的脑袋，成功阻止对方的进程。
“唔。”小女娃额头被大手抵地一痛，下意识就抬起双手，扒在了那张大手的手背：“不要摸头，摸头长不高！”
程玉津见状，当即收手，在人仰头好奇地看向他时，他极其自然地将方才从地上捡的那张卡纸递还给对方：“给，你刚才掉的，放包里放好，别再弄丢了。”
小女娃眼睛闪了下，听话地接过纸片，左右看了看，终于认出这是自己的东西后，才郑重地将其放回了小黄鸭包包里。
程玉津：“好了，现在带我去买你爷爷的烤山芋吧。”
明明是在宣布一件有些打脸的决定，他却硬是将话说的如此轻描淡写，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还在纠结对方到底是不是骗子。
不是就算，如果是骗子，那他再随机应变，反正警察局又离的不远，救下一个小娃娃绰绰有余……
然后，警察局确实离得不远。
程玉津看了眼就矗在自己对面盈盈亮的警局，再看一眼自己这边正挂着小彩灯的烤山芋推车，心里顿时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来，小帅哥，你的五份烤山芋，拿好喽！”推车车主是个精神抖擞的小老头，在听到程玉津此前的买单要求后，他干净利落地将炉里最后一抽的烤山芋给人装好，脸上浓烈的笑意想压都压不住。
“好的，谢谢。”程玉津堪堪将那沉沉一袋的熟物拎上，略微有些局促地为自己最开始还想报警的念头而感到尴尬。
还好，他表现的不是十分明显。
“好啦爷爷~你都卖完了，我们就赶紧回家好不好？”一旁的背后主谋还佯装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见程玉津帮自己爷爷买下了最后的那几个烤山芋后，忙缠着自己的爷爷，说要回家看电视。
程玉津没想掺和其中，而是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那一袋热气疼疼的香薯，忽而唇角一勾。
伪装了这么久，到底他还是个容易心软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