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也笑得像只偷到腥的猫，但也只是逗了逗他便放开了手，走出了门。

　　将考场转了几圈， 宁也心里有了个大概。

　　眼下还只是初秋，天气还算暖些，不过早晚还是有些凉意。

　　听礼部的官吏禀报，楚怀之还为考生们备了御寒的毯子和热水，宁也满意地点点头。

　　“楚侍郎人呢？”宁也回头问跟着的人。

　　“回陛下，楚侍郎许是盯着厨房去了，先前听楚侍郎提了一嘴。”

　　宁也没说什么，身后的人试探着向他请示：

　　“可要去唤楚侍郎来？陛下。”

　　自己本就是一时兴起来的，也没人知道，既然他是有正事，也不必让他再跑一趟。

　　宁也心里这样想着，他本来就是个不爱张扬的性子，于是让他不用去。

　　“不必了，楚侍郎既是......”

　　话说到一半，远远看见楚怀之快步朝这边走来。若不是天子面前不是失仪，宁也觉得他早就拎起他那官袍狂奔来了。

　　“陛下......陛下，臣见驾来迟......”

　　楚怀之吭吭哧哧的喘，话说的也断断续续，宁也真怕他这身子骨撑不住撅过去。

　　“不必如此，朕不过来看看，如今已转过一圈。”宁也甚至想替他顺顺气，不过自己的身份不合适，只好在言语上宽慰他。

　　“楚侍郎公务办的不错，朕心甚慰。”

　　“臣愧不敢当！”说着就要下跪。

　　宁也摆了摆手让他起来，而后让他带着去看了一下给考生们提供的饭菜之类的，都比较满意。

　　“爱卿实在是为国为民，必有重赏！”

　　“臣谢陛下！”

　　宁也点头笑了笑，没再停留，便回了宫。

　　一连几天，宁也每天都会去贡院看看情况，其间宁也也发现了几个不错的好苗子。

　　除了这些，宁也能做的其实很有限，毕竟作为皇帝，每天的事就是批阅奏折，面见大臣。

　　但这些事眼下都是李斯在帮他处理，自己倒是也乐得自在。

　　走出御书房，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皇宫，心中突然有些惆怅。

　　这算怎么回事儿呢，自己坐着这个位置，却不敢应该干的事。

　　虽说自己的毕生梦想就是有花不完的钱，吃不完的好吃的，又不用累死累活的工作。

　　但是眼下情况不一样了，自己花的钱吃的粮都是百姓们供养的，俗话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宁也脑中只有四个大字——愧对百姓！

　　“唉......”宁也不禁叹了口气。

　　如果百姓们真的唾弃自己不对自己抱希望的话，也许心中的愧疚还会少一些，但是想起之前在街上听到的话， 显然百姓们并不这么想。

　　甚至于他们对自己做的一点小事，随口提过的几句话都感恩戴德。

　　这种感觉让宁也太陌生了，但也觉得很是温暖。

　　宁也的思绪有些停不下来，肩膀上忽然一沉，他回头一看，多了一件披风。

　　“陛下，莫要站在风口里，当心着了凉。”

　　宁也微微一笑，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对杨康乐说：

　　“你是怎么进宫的？”

　　杨康乐看起来有些惊讶，随后眨了眨眼，低下头。

　　“那年收成不好，奴才家里实在养不起了，便只能把奴才卖了几两银子活命。幸而是被出宫采买的公公看上，买了回来。”

　　杨康乐话说的轻松，好像那段时光在他心里已经没什么波澜，但宁也还是能听出他声音中的苦涩。

　　“若是当年可以选，你还愿意进宫来吗？”

　　宁也感觉自己这话问的简直多余，若是能伴在爹娘身边，谁愿意进这个是非之地。虽也有月钱，但在这宫中身不由己的事多了，说错一句话就可能丢了脑袋。

　　他也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杨康乐却直接跪了下来。

　　“奴才愿意一辈子侍奉陛下！ ”

　　“你起来，朕不过随口一说，没那么多忌讳。”一边说着一边坐在一旁的贵妃榻上歪着。

　　“是，陛下。”

　　杨康乐起来，宁也又叹了口气。

　　“朕不是什么暴虐君王，不过无事随便说几句。你尽管说，朕不会治罪。”

　　“是，陛下。”杨康乐一向生动的脸上第一次有了一种灰扑扑的神色，“若是能选，奴才应当也会进宫的。”

　　“哦？为何？”宁也觉得有点惊讶，本以为他很后悔入宫。

　　“当年家里实在是走投无路才至此，比起卖到别处，还不如卖到宫中。虽说入宫后每日都是脑袋绑在裤腰带上，但是好歹月钱还好。”

　　宁也点了点头，他说的也对，就算能选，当时的家境还是那样。

　　“而且进宫后不久就跟了陛下，陛下性格从不向宫里其他主子朝打夕骂的，奴才觉得很是知足。”

　　宁也笑了笑，自己来之前那位原主虽说无权无势，倒也脾气和善，不然杨康乐也不会这样说。

　　“奴才说句斗胆的话，虽说之前陛下性子温和，却有些过于沉静了，这奴才倒是不觉什么，只是对陛下龙体实在不好。”

　　“那次落水之后，陛下好似变了个人，灵动多了，能吃下饭睡好觉，脸上也时常有个笑模样，奴才实在觉得知足的很，许是上天神仙都垂怜陛下。”

　　这话说着说着就变了味，话音中都带了些不易察觉的哭腔，宁也也感觉心下一热。

　　自己本是独身一人来的，只在这里呆了几个月，却有了真心的朋友与爱人。

　　但李斯与楚云景都是宁也来之后才相识相知的，只有杨康乐，他是跟着原主长大，又把这份情感带到了自己身上。

　　“杨康乐，若是落水前后真是两个人，你怎样想？”

　　杨康乐眼眶有些红，眼中满满的都是疑惑。

　　“陛下这是什么话？奴才不懂。”

　　宁也也不知该怎么解释，总不能说自己是穿来的，你的原主子早就淹死了。

　　不说他会不会觉得见鬼，就只后边一句他就能当场碎了。

　　索性就没有说话，心里盘算着把这话题揭过，杨康乐此时却开了口。

　　“但奴才觉得，现在的陛下很好，不仅是对奴才很好，对别人也很好。而且对百姓很好。”

　　宁也听了这话一愣，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懂了自己的意思。

　　既然承了人家的身体，就要接过责任，这天下终究是在自己手里的。

　　而且，拜托这可是皇帝哎！哪个男人不想过把皇帝瘾带领国家走向繁荣富强啊！

　　这可太酷了吧宁也！

　　人生最难的时刻其实并不是要去做什么事完成什么目标的时候，而是站在无数个岔路口，做出选择的那一刻。

　　这一刻，不论你是高高在上的君王还是普普通通的百姓，每一步都会影响到自己乃至身边人的命运。

　　更何况作为帝王，每走一步，牵扯的都是国家的命运。

　　宁也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中，眼神直直地看着御书房外的红柱子，不一会儿，耳边的雨声让他回过神来。

　　下雨了。

　　宁也第一想法就是已是会试最后一天，偏偏下了雨，若是迷信些的，恐怕心态都崩了。

　　“贡院那边......”宁也心里盘算着不然安排人送伞过去，古代人们身子都脆的很，更别说文弱书生，冻一下冻死的也有。

　　“陛下放心，王爷那边是坐马车去的。”

　　？

　　谁问他了？

　　“管他干嘛？还能冻着他？”宁也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吩咐人带一批伞送过去，挑结实些的。”

　　杨康乐摸了摸鼻子，下去找人了，宁也听见不知什么地方传来一声闷笑。

　　“你也别闲着，你去......你也找把伞，去国库取朕那把描金的，就是白玉伞坠那把，给你家王爷送去。让他晚膳过来用。”

　　鹤一跳出来行了个礼，哭哈哈的往国库去了。

　　只留下宁也一个人坐在门外的贵妃榻上看雨景，渐渐的他也觉出些凉意，挪到门内去了。

　　天色越来越暗，雨也有越下越大的架势，御书房内已点了蜡烛，这种氛围让宁也觉得很是安心。

　　他很喜欢雨夜，若是有暖和的被窝就更好，一切都准备好，然后窝在床上听雨。

　　眼下也没有什么事可做，宁也百无聊赖的摆弄这手边能摸到的小东西们，没意思了就窝在榻上闭目养神。

　　李斯带着一身水汽进门时，榻上的人身上盖着一条毯子，已经睡熟了。

　　李斯将外袍抖了抖，在远处站了一会儿，散了散身上的凉意才走近了。

　　好几天没好好看过他了，这几日忙着会试的事，两个人都忙的脚不点地，只有在贡院时才能见上几面。

　　今日总算是能歇上几天，刚一忙完就急冲冲的往宫里走。

　　睡着的人脸上还带着明显的疲态，看来这几日也累的很，有几根发丝扫到脸上，引得榻上的人动了动。

　　他伸手将发丝别到宁也耳后，拇指还沿着耳廓划了一圈，有些贪恋指下的温度，手指摩挲着不肯放开。

　　睡得正香的人儿皱了皱眉睁开眼睛，看清面前的人后眼神亮了亮，而后略显疲惫的笑了。

　　“刚来吗？怎么不叫醒我？”

　　“看陛下睡得沉，许是累着了。别在这睡了，仔细吹了风。”

　　宁也嗯了一声坐起身子，身上的毯子随着动作滑落下来，他伸手接过，又重新给他披上。

　　“披好。含星可是想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