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站在他身边，听着百姓的话，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别人不知，李斯是知道的，他的含星从来就不是漠视百姓自私自利的君王，而刚好相反，他从不觉得自己是高高在上的，他比任何人都希望这个国家更好，能注意到很多小事，像涓涓流水，一点点浸润人心。

　　李斯从心底觉得骄傲，不光为他是个明君骄傲，更是因为他是自己心悦之人，与他心意相通之人。

　　身边的小家伙看起来兴致不高，微微抿起的唇暴露了他有些低落的心情，李斯伸手牵住他往外走去，走到一个没人的角落停了下来。

　　“怎的了？百姓都在感念陛下的恩德，怎的陛下这副模样？”

　　宁也低垂着头不言语，只轻轻摇了摇头。

　　“让臣猜猜看，陛下是觉得自己德不配位，可对？”

　　面前的人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李斯将人揽进怀里，下巴搁在宁也发顶轻轻蹭了蹭。

　　“陛下已经做的很好了，嗯......”李斯的尾音拉长，好像在思考什么，“至少比先帝要好？这样说陛下能否开心些？”

　　怀中的人被逗笑了，毛茸茸的头发反过来蹭了蹭他的下巴，手臂回抱住他。

　　“玄度。”

　　“嗯。”

　　李斯低下头和他对视，宁也的唇就贴了上来，热的。李斯有一瞬间的愣神，直到湿润的舌尖伸过来，勾了他一下。

　　就在闹市无人的角落，两个人在隐秘的接吻，耳边还有不远处人们的说话声。

　　这个吻越来越深，箍在宁也腰上的手臂也越来越紧，在即将失控之时，宁也拍了拍他。

　　李斯的呼吸已经完全乱了，身上的外袍也被宁也抓的皱皱巴巴，他压制着心中的冲动，埋在宁也肩上一边调整着呼吸，一边抚他的背。

　　怀中的人却突然笑起来，身体的重量全靠在他身上，笑个不停。李斯无奈的捏了捏他的臀肉，埋在他颈窝里亲了亲他的颈侧。

　　真是没办法啊。

　　两个人出了角落，走在街上，路上来来往往的学子让宁也想起高考前的晚上，大家都在清理教室的书。

　　宁也忽然感觉有些惆怅，心中的想法不自觉说了出来。

　　“真年轻啊。”

　　“陛下何出此言？”

　　宁也一愣，发觉自己竟说出来了。

　　李斯感觉疑惑是应该很正常的，自己现在这个样子本就不大，言语间却已经有了寂寥之意。

　　虽然原身年纪只有二十，但灵魂是实实在在二十六岁了。

　　自己已经是个无趣的大人了，宁也想。

　　“啊......看见学子有感而发。”

　　宁也也感觉自己的话听起来有些拙劣，好在李斯并没有揭穿他，只是他看自己的眼神好像有些若有所思。

　　“寒窗苦读二十年，几张试卷就能决定半生。”

　　宁也微微一笑，将话题岔开了。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宁也的思绪也慢慢放松下来。

　　“陛下也能体会寒门学子之苦吗？”

　　宁也没有多想，直直地坑里跳了进去。

　　“那是自然，本就是天资不足，便要后天补进。岂止辛苦二字可略略带过的......”

　　宁也顺着话头说下去，说到尽兴处不自觉的看向李斯，却猛地撞进李斯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里。

　　“陛下倒真是深有体会，可陛下久居深宫，怎会有如此之叹？”

　　宁也心下咯噔一声，脸上的笑有点僵硬。

　　完了，这是要掉马了吗？

　　李斯的眼神中带着探究，宁也刚放下的一颗心又悬起来。

　　“看来陛下果真是贤德明君。”

　　宁也不知道他这话是真的在夸他，还是只是给了他个台阶，但是和掉马比起来，宁也觉得还是顺着台阶下来比较好。

　　“王爷教导的好。”

　　李斯挑了挑眉，宁也装作没看见，一心想要将事情翻篇。不等他回答，就径直往前去了。

　　-

　　会试这天宁也仍旧起了个大早，本想随意挑件衣服，不想太过张扬，但杨康乐却说：

　　“陛下亲临，对许多学子来说此生可能就见这一次。”

　　宁也沉默了一瞬，是啊，百姓见皇帝就像前世自己见国家领导人一样。

　　甚至比皇帝比国家领导人要难见的多，国家领导人还讲究个亲近百姓呢。

　　宁也点了点头，还是穿上了那身象征皇帝身份的龙袍。

　　收拾齐备到贡院时已经开始考试了，宁也没有惊动人，只带着杨康乐在各个考场中转了一圈。

　　考场布置的也算合理，一列列单人的桌凳，避免抄袭的同时也不再像之前一个个小房间那般逼仄。

　　每个考场有两个考官，一前一后，倒是很像现在考试时的布置。

　　只可惜朝中能用的人实在是少，每场两个考官还是从各部借来的人。

　　宁也一个个考场走过去，歪头看到李斯端坐在考场前，面上还是那般冷漠到不近人情的神色，宁也脚步放轻走了进去。

　　许是李斯习武耳力很好的缘故，宁也刚一走进门，李斯的视线便看了过来。

　　宁也眼睛弯了弯，没出声，摇了摇头。

　　李斯也只是站起来，朝他点头示意，算是行过礼。

　　他们两人间的气氛很是融洽，可坐在考场后方的苏靖虎就显得局促多了。

　　本来与摄政王爷在一间考场就已经很是心惊了，如今陛下也到了，苏靖虎觉得压力瞬间超级加倍。

　　苏靖虎忙站起来，想上去见礼，但眼下是在考场，陛下没有这个意思，而且......

　　陛下与摄政王间的气氛实在是有些容不下人。

　　宁也终于注意到站在后方有些不知所措的苏靖虎，微微一笑，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

　　考场内寂静一片，只有下边学子们翻阅宣纸的声音。

　　宁也扫视一圈看到角落里的人，心下来了兴趣，悄声走了过去。

　　楚云景被安排在这一场的最后一个，坐在角落里抓耳挠腮。

　　虽说在府上被逼着念了不短时间的书，但是到了关键时刻，这脑子就像是筛子一般，学多少漏多少。

　　看着面前的试卷上白的多黑的少，楚云景几乎能想到自己落榜后被自己爹爹追着揍的样子了。

　　正欲哭无泪，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了脚步声，楚云景捂住了自己的试卷，顿时觉得有些丢人。

　　这次监考的是摄政王爷与刑部尚书，自己与摄政王爷倒是打过几次照面，但是每次也都是为着含星才有接触，况且根本也没说过几句话，仅有的几次也是围绕着含星。

　　楚云景的思维又发散起来，也不知含星现在如何了，很长时间不见他人，上次分别时他与王爷好像大闹一场。

　　含星应当不用科考罢，毕竟身为皇室子弟，唉......真好，自己怎的就没个投个好胎。

　　正这样想着，脚步声在身旁停下了，一道明黄色闯进视线。

　　楚云景眨眨眼，有些僵硬。

　　这个颜色......这个地点......能在考场内来回走动的还能有谁？

　　楚云景一时不知该作何动作，是应该站起来见礼吗？还是当做没看见？

　　但是人都站在自己旁边了，装作没看见实在有些说不过去，楚云景做好心理建设，慢慢抬起头——

　　看到宁也含笑的眼睛，楚云景整个人瞬间呆愣当场。

　　“......”

　　他刚想说些什么，却被宁也眼神制止了，楚云景只好咽下到嘴边的话，看向他的眼神仍旧是满满的不可置信。

　　宁也看着他那一脸欲言又止，忍不住无声的笑了，随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又点了点他的试卷，又往前去了。

　　宁也巡视一圈下来，心中觉得还算满意。

　　跟自己预想的果然差不多，虽然是这个朝代的人，但是对于新知识适应起来还是很快的，甚至有些人已经学会举一反三，结合现实情况提出了比较具体的建议。

　　除了楚云景，考场中还有一个人引起了宁也的注意。

　　这个人的字很是漂亮，带着些凌厉的戾气，仿佛透过他的字就能看出他那生硬的性格。

　　很像李斯，宁也抬头看了前方一眼，李斯正负手而立，眼神温柔的看着自己。

　　以前的李斯，宁也在心中纠正了一下。

　　宁也站在他身边简单扫了一眼他的试卷，他的文章像他的字一样生硬，甚至有些不近人情。

　　他对宁也颁出的几条律法都很是支持，但是对其中比较人道的部分却不甚赞同。

　　他认为事关律法，非黑即白，既然做了就要为此付出代价。对于触犯律法的人要严惩，才能警示世人。

　　宁也觉得在一定程度上他的想法也很有道理，至少在许多问题上简单粗暴更能解决问题。

　　例如之前的贪污与拐卖，触碰底线直接诛九族，屡禁不止一定是因为代价还不够大。

　　宁也点了点头，这样的好苗子，可以进刑部和礼部试试。

　　转了一圈又回到前边，宁也发现李斯的视线一直在追着自己，心下觉得有点好笑。

　　刚刚还在心里说他生硬中带着戾气，转头就看到他这么可爱的一面。

　　这感觉还真是微妙啊。

　　宁也走到他身边，悄悄伸手，在袖下勾了勾他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