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临近，虽说还没入秋，但已经转冷了。外面的天阴沉沉的，吹过的风都发着凉。

　　宁也向来怕冷，裹了毯子窝在贵妃榻中，津津有味地看着手中的话本，手里就差再抓一把瓜子边嗑边看。

　　一旁的杨康乐看他看的正尽兴，将小点心和清茶端到一侧，还将灯烛点上往这边挪了挪。

　　宁也又翻过一页，不知看到什么情节，面上显出些惋惜的神色。

　　“哎，你说这长公主怎么就想不开从宫墙跳下去了呢，真是可惜。”

　　殿内只有他和杨康乐两个人，说出去的话没有回应，宁也觉得有些无趣，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

　　“怪不得皇帝都有三宫六院，这想说话的时候连个伴儿都没有啊。”

　　杨康乐早就习惯了自家陛下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性子，将开着的窗子放下，一边回应道：

　　“我的个陛下，当真是那么简单的事呢。”

　　听见杨康乐的话，他放下手中的书，点了点头。

　　也是，皇帝做成自己这样也算是头一家了，别的电视剧里皇帝立后纳妃还要看大臣们的亲疏关系，就算纳进来也不是那样单纯的聊天搭子。

　　他仰躺在软榻上，眨巴着眼睛看着屋顶，呼出一口气。

　　随手搁置的话本掉落，他刚刚感叹过的情节那一页就这么摊开在地上。

　　许是杨康乐看他实在无趣，便捡起话本放在一旁，接上刚开始的话茬：

　　“那依陛下看，这位长公主为何跳宫墙？”

　　宁也翻了个身，手臂垫在脸下，思考了一阵，说道：

　　“她至少有吃有喝，她若真的被老皇帝嫁到别国，说不定也是一条生路。”

　　“可她偏偏跳了宫墙一死了之，说好和亲的长公主自戕，她长公主府的人也被皇帝下令陪葬了，她在意的人也都没得到好下场。”

　　“好死不如赖活着啊。”

　　宁也自顾自的说着，但是说完他又觉得这话有失偏颇，在这个时代死是最容易的事，反而活下去才不简单。

　　而且女子本就很难求生，就算她是长公主，说到底也只是皇权的附属品，哪怕是逃离了这个国家，被作为和亲公主到了另外一个国家，依旧不能改变这个事实。

　　自己作为一个男子，而且是作为皇帝的男子，轻率地说这种话，实在是太过片面。

　　“算了，也许她也有她的苦衷。”

　　宁也又翻了个身，不再言语了。

　　杨康乐觉得奇怪，刚刚还好好的，短短几句话间就变了情绪。

　　不禁感叹，君王心思实在难猜。

　　窗外的乌云密布，本应渐圆的月亮也不见踪影。大殿内照的灯火通明，宁也的脑子里还在回想刚刚话本里的剧情。

　　不得不说，写书的人倒是很了解皇室的，将帝王凉薄刻画的入木三分。

　　缓了一阵，宁也还是觉得心情低落，被外边阴沉的天气衬得更加憋屈。

　　他吸了口气，撩开毯子，吩咐杨康乐：

　　“去备车。”

　　宁也心血来潮，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在去摄政王府的路上了。

　　吹了点冷风，他心里才感觉好受了些，车厢里还放着一小坛酒，是临出门的时候让杨康乐抱上的。

　　这酒之前没见过，许是御膳房新找来的，宁也觉得有些意思，悄悄倒了一小杯。

　　只是倒了一小杯，车厢里就飘满了酒香，就连车帘外的杨康乐都闻见了。

　　“哟，陛下。您把坛子开了？”

　　宁也没说话，一口酒已经下了肚，却被酒气一呛，不住地咳嗽起来。

　　杨康乐忙进来帮他顺气，将酒杯拿远了些。

　　马车在门口停下，此时的宁也却还扒着车厢咳个昏天黑地，不知是醉的还是咳的，脸颊通红。

　　杨康乐悄悄去车外叫鹤一，不一会儿车帘被掀开，一只大手轻轻抚他的背。

　　宁也终于缓过劲来，没想到这酒气这么冲，一个不注意直冲鼻腔。

　　一转头就跌进李斯含笑的眼睛里。

　　宁也愣愣地看着他，似乎不太理解怎么突然从杨康乐换了人，嘴巴微微张着，唇瓣上还沾着酒液。

　　“你怎么在这？”

　　李斯的表情看起来颇有意思，点了点头。

　　“这是我的府上，不然我应该去哪儿？......也许，我应该在含星寝宫里。”

　　宁也本就红扑扑的脸颊变得更红了，软绵绵的看了他一眼。

　　微醺的宁也看起来有点迟钝，看着李斯伸过来的手，眼神中透出些疑惑，然后呆愣愣地将手搭在上边。

　　李斯闷闷一笑，牵过他的手放到唇边吻了一下。

　　“怎么想起来找我了？可是夫人想我？”

　　宁也被他牵着，心中满足了些，但依旧嘴硬。

　　“没有，我顺路来的，给你送坛酒就走了。”

　　“啊......是这样啊，那真是可惜。我很想夫人。”

　　李斯的话像一只小手，钻到宁也心口勾了一下，还意犹未尽的捏了捏他的心尖。

　　“那......那你这么想我的话，我就勉为其难留下陪你好了。”

　　李斯眉眼弯弯，将傲娇的小猫抱下车。

　　“是是，多谢夫人成全。”

　　被李斯打横抱着，他有些晕晕乎乎的，两条腿晃来晃去一刻也不肯老实。

　　李斯也任他这么闹，一步一步稳稳当当的往房内走。低下头悄悄在宁也耳边说：

　　“当真不是想我吗？这么晚了专门跑一趟，天冷，叫我过去就是了。”

　　宁也勾着他的脖子，纯纯一笑：“还问什么，想来就来了，干嘛叫你费那个事。我想出来找你不行吗？”

　　李斯被他这笑容一晃，心下软了一片，低头亲了亲他的眼睛。

　　“自是可以，想做什么都行。只是天气冷了，怕你着了凉。”

　　李斯将他放在床榻上，褪去外袍和鞋袜，塞进寝被里。

　　“可用过晚膳了？”

　　宁也摇摇头，自己是突然兴起，没顾那么多。

　　李斯让鹤一去安排，宁也软软靠在他肩上，有些昏昏欲睡。

　　出门时本就心绪不佳，如今沾了点酒更觉得晕乎。

　　李斯看着身侧之人蔫蔫的样子，不动声色的问：

　　“可是今天累着了吗？”

　　宁也摇头。

　　“那是又在宫中无趣了？”

　　宁也点头，又摇摇头。

　　“那定是看了什么东西或是听了什么话了？”

　　宁也沉默，随后点了点头。

　　李斯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宁也这人看着每日高高兴兴的，实际上心思细腻的很，一点点小事能在心里转好几个圈。

　　他不愿意说的是，李斯也不愿非让他说，等他想说的时候自会跟他说的。

　　“歇息一下，一会儿我们用晚膳，喝口茶顺一下罢，还难受吗？”

　　宁也吸了两下鼻子，摇摇头。

　　“李斯，我问你个问题。”

　　“嗯？”

　　他很少这样连名带姓的叫他，李斯直觉这件事应该很严肃。

　　“你说......如果，我是说如果，一个人本来可以好好活着，但是还是一心求死，那是为什么？”

　　李斯没想到是这样一句话，但看到宁也略显失落的表情，还是沉思了一会儿。

　　“含星，每个人的心中的活着都是不同的，不是说这个人有吃有喝有钱就算是活着。”

　　“......”宁也的脑子转的很慢，可能平常的时候很容易能想清楚的问题，喝醉之后就有些钻牛角尖。

　　“遇见你之前，我并不觉得我自己算是活着。我只是在完成父王的遗愿，倘若当时你能独当一面，我应当会直接返回边疆永不再回来。”

　　宁也有些愣住了，看着李斯认真的眼神，宁也第一次觉得他和李斯是有缘分的。

　　他们遇见的时间都刚刚好，相错一点都不会走到今天这步。

　　他眼眶有些发热，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怎么？别哭。”

　　“我好像理解了。”

　　“理解什么了？”

　　“长公主为什么跳下城墙。”

　　“嗯？什么？”

　　这没头没尾的话让李斯有点摸不着头脑，但他还是将宁也揽在怀里，吻了一下他的额头。

　　“若是你日后娶了别人，我也从城墙跳下去，防止我会摔残，我会找最高的那个。”

　　话音刚落，屁股就被狠狠拍了一下。

　　“这说的什么，胡言乱语！”

　　宁也反而委屈起来，本来就是，而且他下手劲儿还挺大，屁股都疼了。

　　“你还生气起来了！”宁也气的挣开他的手臂，扭过去不想理他。

　　李斯一看人急了，忙认错讨饶：

　　“怎会，明明就是夫人冤枉人。夫人若是以后纳了妻妾，我才要从城墙跳下去。”

　　宁也伸手去捂他的嘴，却被禁锢在怀中不得动弹。

　　“不许你胡说。”

　　李斯拉过他的手，亲了亲指尖，而后又放在齿间轻轻咬了咬。

　　宁也抿了抿唇，垂眸不语。

　　李斯的心情应当与自己是一样的，但他从来没要求过什么，哪怕自己是皇帝，他也从没说过不准自己娶妻纳妾这样的话。

　　自己明明是很信任李斯的，却还是会忍不住宣示自己的主权，不知道他会不会做这样呢？他这样优秀的人，也会没有安全感吗？

　　“李玄度。”

　　“我在。”

　　“中秋节我想要份礼物。”

　　“嗯？含星想要什么？”

　　“我想要一对指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