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言酌理所当然地说着，忽然下颚一凉。他跟着动作抬头，正巧撞见程玉津支起一边胳膊，眼神危险地审视着他。

　　纪言酌喉咙滑了下，接着声音有些干巴道：“你、你该不会是到现在还不想认吧？”

　　或许是纪言酌的表情过于忧虑，也或许是程玉津已经在脑子将自己说服了，他沉默了一小段时间，这才微垂了眼帘：“你知道，我一直都想带她走。”

　　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纪言酌只愣了一下，当那句“带她走，谁”的问题问出口时，他一下就灵光迸溅：“程玉梅？”

　　程玉津听到这个名字，重又抬了眼睛看向对方。

　　纪言酌说话向来没个规矩，连他的爸的名字也是直呼不讳，所以程玉津也不指望这时候他能对别的什么人能礼貌点了。

　　至此，他才又开了口：“嗯，只有将她从那个深潭里拉出来，我才能放心。”他有预感，程玉梅很快就会碍了孟缇珞眼的。

　　纪言酌趁人走神想事情的片刻，伸手将程玉津的头给重新摁回了枕头上：“好了我知道了，让你的脖子休息一下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在程玉津的身体里面待久了，导致他现在想事情会比之前想的全面一些。

　　纪言酌觉得奇怪，但这样的奇怪并不是不好的意思，代入到现在的语境，可以做到静下心来思考的能力让他很轻易就抓住了程玉津的言下之意：如果程玉梅不从那个家里摆脱出来，那他们永远都是名义上的兄弟。

　　兄弟之间……不行。

　　纪言酌虽然不在乎那么多身份上的事情，但既然程玉津在意，那他也不是不能勉为其难再等等。

　　或者他也可以帮帮忙，只要程玉津开口。

　　这样想着，纪言酌翻了一个身，仰面闭眼准备睡觉，思绪渐渐放空，逐渐清明的心底在这时忽然浮上一丝异样的诡异。

　　他扭了脖子转过头，正好借着外面漏进来的一点微弱光影，看见程玉津这人正精神奕奕地大睁着眼睛，注视自己，眉间轻蹙，唇线紧绷，好似有什么难言之隐。

　　纪言酌：……

　　他想问这人不睡觉看着他做什么，但他话到嘴边又觉得这个问题太直白了。

　　不能问，不能先开口，所以他也绷着一张嘴，光看不说话。

　　还是程玉津先憋不住张了嘴：“你、你不再多问点什么？”

　　纪言酌皱眉：“我要问什么？”

　　话也不说全，只抛一个问题出来，就算他是天才，也要有解题线索啊。

　　程玉津眉头拧地更紧了。

　　他自然不可能上赶着去追问对方为什么不纠结他要带程母走了，毕竟之前他一提这件事情，这人的表情凶的就像是能立马买根大铁链子把他锁在地下室不见天日一样，但出于想要进一步解释的心理，他又有点希望纪言酌能自觉将这件事情刨根问底一下。

　　于是他跟人紧紧对视，一副憋了好多话想说但是没有办法开口的表情。

　　纪言酌也很纳闷，他都已经跟程老师主动要了问题题干，老师怎么还是不愿意将线索透露出来一点呢？

　　他无法，只能将还没捂热的手从暖和的被窝里再次伸出，食指一探，就这样举止大放却又略显亲昵地点在了程玉津紧锁的眉间：“别皱了。”

　　程玉津被戳的一怔，反应过来后忙要向后躲开，而对方也将手收回，如此一来，他这样的躲避动作倒显得有些欲盖弥彰。

　　算了，不问就不问吧，以后总有机会跟人解释的。

　　程玉津放平心态，也平仰了身子，再闭上眼，渐渐松懈的思绪又渐渐清晰起来。

　　他睡不着。

　　不是因为旁边多躺了一个人不自在地睡不着，而是因为多出来的那个人竟然偷偷将手伸进了他的被子里，不小心摸了一下他的腿后又赶紧缩回，接着见程玉津没有什么其他反应，那只手再次不死心地伸了过来。

　　这次他有了经验，抬手向上一点，精准无误地抓住了程玉津的手。

　　“你是小学生吗？”程玉津只觉手背一热，心脏也跟着一热，有些奇怪，但不反感，所以他没有睁眼制止，只是在开口质问时，声音略显嘶哑。

　　“我是小学生的话，你会任我摆布吗？”纪言酌想了一下，得寸进尺地用食指在人手心里画爱心。

　　程玉津：……

　　掌心被人略凉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想要忽视都不能，程玉津滚了下喉咙，挣扎的想法在脑中一闪而过，后尽量放空自己的思绪，让自己不去在意那只还在心尖尖上肆意爬动的小蚂蚁。

　　有些痒。

　　即便是痒得让人难受，程玉津也打定主意不会主动破了功，否则，暴露弱点的他只会让纪言酌更加得意……

　　“说话呀，程老师。”刚被人惦记了一下的纪言酌在此时忽然出声，将程玉津吓得心脏猛然一跳，再安静下来，便是“他刚刚喊他什么”的疑问。

　　纪言酌不再执着于在人手掌心里画画，竟有了要伸手向对方胯间摸的趋势。

　　“程老师……”纪言酌悄悄又念叨了一声，像是得到了什么情趣昵称一样，刚说完又兀自轻笑了出来：“老师，我都承认自己是小学生了……”

　　程玉津忍无可忍，抬手就抓住了纪言酌为非作歹的手，扭过头，眼里一片清亮：“发情了就自己出去导，需要我送你出去吗？”

　　纪言酌闻言，只愣了几秒，忽然就埋下头，闷着声音轻笑。笑完，他侧过身子，在程玉津一脸不明所以的表情下，抬腿用膝盖顶了顶他的胯间。

　　程玉津：？！

　　“宝宝，是你Y了。”

　　纪言酌含笑说出这句话时，一双温润如水的眸子正盯着程玉津看，似乎有将人吸住的本领，总之，程玉津好一会没从身下那股羞耻中缓过劲来。

　　他在人厚脸皮说出愿意主动帮他解决“发情”的时候，一把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下了床，接着头也没转一下就出了房间。

　　哈……这算什么啊。

　　程玉津双手捧脸，一个人敞着腿坐在沙发上进行自我反省与冷静。

　　虽然，他确实喜欢纪言酌，但没道理就因为对方那么轻轻几句话就给刺激了啊。要怪就怪昨天亲的气氛太好了……

　　程玉津总是会控制不住自己想起那时发生的事情，因为他总觉得，如果那时灵魂没有换回来，他也没有头晕无意识的话，或许他就能把纪言酌给上了……不，不行，如果那时擦枪走火了，他用纪言酌的身体上自己的身体叫什么事啊。

　　“喂，你生气了啊。”正想着，后面突然响起了纪言酌阴魂不散的声音。

　　程玉津的思绪再次被拉回，双手猛地搓了搓脸，能送给纪言酌的只有单字一个“滚”。

　　纪言酌瘪了下嘴，便走近：“干嘛捂脸啊，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程玉津闻此，仍然保持着这样的捂脸动作，没有出声，只是稍微弓了点身子，胳膊肘就支在膝盖上，沉寂地宛若就这样睡过去了一般。

　　但是很快，那并在一起的手掌就被人握着胳膊打开了。

　　程玉津不用睁眼都知道那人现在正以什么样的表情看着自己，但他还是忍不住掀了眼皮，凝眸看向对方，无声对峙了两三个呼吸，纪言酌便如伺机而动的猛兽，忽然抬身压住了他，再一仰头，冷燥的唇瓣就这样贴在了一起。

　　没有再进一步的举动，程玉津的手被人压在身子两侧，这时候连想反抗也做不到，只能冷着一张脸，深瞳紧锁对方那被渡上一层阴影的眼睫。

　　喉咙难耐地滚了下。

　　程玉津断然不会承认，当这人不开口说话，只是单单睁着他那一双眼尾上挑的美人眼安静看人的时候，很难会不让被注视的那一方陷入其中。

　　或许能如此近距离看他的，也只有他了吧。

　　唇上触感消失，转而鼻尖点了一下，程玉津悄悄吸了一口气，见人刚同他拉开一点距离，他便以为结束地要挣脱离开，不想他转头动作正好合了某人心意，下一秒，一个毛茸茸的大脑袋就塞在了他的颈窝里，温热的喘息骚扰着最敏感的地方，致使程玉津一下又安静了。

　　“程玉津，谢谢你。”

　　纪言酌双手环过身下人的脖子，语气轻轻：“可能你已经不记得了，小时候我有一次因为在学校太受欢迎、拒过情书太多而被人打，不敢回家，更不敢去找你，因为实在是太丢人了啊，裤子那里都被人给剪烂了……”

　　那是即将小升初的时候，几个年龄大的仗着不是一个学校的，就把他半拖半拉进了一个学校外的深巷里，说他这么会勾引女生，那里是不是已经烂了。

　　所以那群人其实不止是剪烂他的裤子让他只是裸露出来那块那么简单，因为当时在场的不止男的，还有几个女的……

　　纪言酌并不想把那些琐碎的、恶心的、肮脏的陈年旧事跟程玉津讲，只是草草结了一下尾便将人又哄回房间睡觉了。

　　程玉津一路保持沉默，听人那么淡定地讲，心脏忽然皱巴巴的。

　　他怎么可能会不记得那件事。

　　甚至在很多个午夜梦回的时候，他还会因为当时撞见却不敢声张而对他感到愧疚。

　　——“我不敢回家。”

　　——“天都黑了，他们都没找到我，还是你找到了我。”

　　——“跟我说，我不丢人，我就像月亮，应该高高挂天上，就算光光的，也很干净。”

　　纪言酌最后的呢喃在程玉津入睡前浮现，程玉津根本不敢再回忆，侧缩着身子，好似这样就能在满周愧疚里，保护好自己。

　　其实不然。

　　就像纪言酌没说完的故事一样，程玉津也有不敢承认的秘密。

　　就比如他其实撞见了纪言酌被带走并且被凌辱的场景，却因为他的害怕而左右徘徊、藏匿，不知道该求助谁，也不敢去通知谁。

　　如果换作现在，程玉津肯定知道那时候他应该要第一时间去通知老师，但是现在才反应过来有什么用呢？

　　收到的伤害不能消失，他只是作为旁观者在暗处不小心看了一眼，都能被恶心得至今不敢同异性深交，那当时深陷其中的纪言酌又该如何呢？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但从表现来看，纪言酌跟他一样，无论过去，还是现在未来，他们都不会再对任何一位女性有身心上的悸动了。

　　他们只有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