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诅咒解药
活在这个尘世上最令人悲哀的事情,莫过于心死。
扶风岑感觉自己离心死不远了,先是被诅咒成狸奴,面壁思过刚结束,下凡就被关在金丝笼里,属实使人不快。
他可是帝君,怎么一眨眼就沦落成金丝笼里囚着的狸奴了?
他最畏狸奴了。
毛茸茸的猫爪托着下巴,扶风岑微不可察地吐出一叹:“没有神力傍身是其一,失去法力压制香味是其二,如何是好?”
三界众生无人不知清元帝君威名。扶风岑,善文,掌东南,传闻中万众瞩目的神,犹如日月星辰那样璀璨耀眼,天生神祇,望尘莫及。
毫无疑问,清元帝君扶风岑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丰神俊朗,傅粉何郎,又受天道重视,暗地爱慕他的男男女女可以从南天门排到北海,十分受欢迎。
但只有扶风岑自己知道,拂去表面风光,大名鼎鼎的清元帝君实际上是个具有依赖属性的病美人。
何为病呢?
并非通常疾病,而是每逢五百年就会迎来意识糊涂——简称小孩心性,惯会撒娇,不受控制地靠近自己亲近的人。情绪异常的时候,此顽劣症状也会跳出来,伴随金桂之气,馥郁清雅。
万幸的是,目前扶风岑一直停留在撒娇阶段,别无其它。
只是他万年为此百思不得其解。
纵观天庭,无论是执掌墨书的文神,还是威武神气的武神,亦或是富贵阔气的财神,皆是体魄健康,不曾遇到这般事情。
偏偏他镇守天庭,地位仅此于天道和天帝,却是天生注定有此症状,怎样都无法拜托。尽管面子上不显在意,但心里终归是不认可的。
这如果捅出去了多丢面子?
所以他欺瞒天下,伪装成正常,自从懂事后就用法术长期压制这病,以至万年没有表现出丝毫异样,十分自然地成功伪装成毫无破绽的完美形象。
然而如今法力被锁,病症提前发作,又因为诅咒加重,根本无法压制那病,距离五百年的时间越来越近,眼下他情绪波动大,丝缕清幽的金桂香漏出,缓慢扩散在空气中,沁人心脾的同时,充满隐秘无穷的诱惑。
“哪里来的金桂香?”
此时,一只嗅觉灵敏的牛怪有所察觉,其他几只妖怪面面相觑,默契地寻找这若有若无气息的来源。
扶风岑不由得往后退,脊背贴上金丝,暗地张开爪子,打算妖怪们一发现就把它们抓破相。
妖怪们行动并不快,转了好几圈竟然也没锁定气息的源头,不禁互相嘀咕着。
看起来它们还未迎来分化,大体分辨出有气味,却不知究竟代表什么,扒拉来扒拉去,无头苍蝇似的,颇有点滑稽。
忽地嘀咕声戛然停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责怪,其中一只体型较小的妖怪用力拍了拍牛妖的脑顶:“你不知道我们妖皇大人不喜猫吗?还敢把猫带过去,送死啊?”
“真、真的?”牛妖是新修炼上来的,并不知情,它撅起嘴,提起金丝笼就走,回怼道:“你肯定是骗我,想偷偷去邀功,我才不信呢,这家伙不一样的,我现在就带这家伙去见妖皇大人!”
“嘁。爱信不信。”
香味什么的,都抛之脑后了。
“这五大三粗的妖怪要带本君去见妖皇?”这是打算让妖皇直接吃了他吧??
不行!
扶风岑趁机拼命撞笼子,铿铿锵锵的,引来了牛妖的注意:“不是说玳瑁猫性情温柔吗,怎么你这家伙脾气还有点凶?”
“咦,居然是只公猫。”
扶风岑:“……”难道他长得很像小母猫吗?
对上牛妖发光的眼睛,后知后觉的,扶风岑立刻低头坐落,撇过脸,不愿意动了。
玳瑁猫,又称三花,有猫界顶级美人之称,性情温柔,十有八九皆为母,所以公显得极为罕见,而且大多没有生育能力。若遇见一只具有生育能力的三花公猫,堪称幸运。
扶风岑叹气:“本君觉得自己挺不幸的。”
*
妖界偌大,无风无晴,以琉璃水晶石折射堪比天光的彩。暗河涌动,绿石红花,一簇簇幽冥妖火浮来游去,有一团燃得最旺的紫火不巧擦过玳瑁猫的耳。
一来到妖界,扶风岑原本就感到不舒服,越接近中心地带,越是惴惴不安,紫火一飞,扶风岑一个激灵。
蓦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脑中紧绷的弦微微松弛。片时,在昏暗中,猫儿尖利的齿蛮横咬断了两根金丝,挤出笼子,悄无声息落地。
牛妖并非无知无觉,察觉手中笼子一轻,转身瞥见扶风岑逃窜的背影,开始努力地追。
“嘿,回来!逮住它!”
哼,想抓住本君?没那么容易!
猫的身手素来矫健,轻盈如风,虽然没有神力,但稍微动点脑子就把虎头虎脑的低等妖怪甩开了。
遇到一个滑坡,小毛球骨碌碌滚下,溜进了一个空荡荡的小房间。
窗漏一缕皎洁月光,玳瑁猫的绒毛泛出细细的银碎,扶风岑跳上窗台,眺望道:“话说那些被俘虏的凡人究竟被关在哪里?他要怎样才能救出那些凡人?”
他笨拙地用食指抵上眉心,“表兄,你又在哪……?我都快要被吃掉了。”
话音刚落,耳朵灵敏地捕捉到哒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正是墙的另一边。
扶风岑仔细一听,还是那牛妖:“兄弟们,那贼猫应该在这边!”
它们居然跟上来了,想来是病带着的香愈加浓郁,给了它们方向。
真是不妙!
“……喵?”
扶风岑刚想张口咬窗栏,耳畔陡然呼过一道轻飘飘的幽风:“放弃吧,你咬不动了。”
他浑身一怔,紧接着四脚腾空,猝不及防被“风”按进了怀里。
霎然,扶风岑睁大一双眸,碧水潋滟,吃惊地望着上方来者。
是个年轻的男子,上半张脸浸在墨色的黑影里,只露出淡粉如杏的薄唇和一条优越的下颚线,还挺俊朗。
等等,这人怎么敢摸本君的肚子?!
“喵喵!”别碰本君!
那人唇线微抿,没吭声,不碰了。
“兄弟们,这里的气味最浓,肯定是在这里了!”门外吵吵囔囔的,扶风岑一颗心悬起,指甲钩进了男子青紫色的衣服线。
他还想挣扎,那人却不给机会,按得死死的,像是要把他给闷死在胸膛。
“砰!”
门被踹开的刹那,血色红雾四起,龙腾风旋。
待扶风岑再睁开眼时,他愣了,自己竟然出现在了想去的地方!
猫眼滴溜溜转了转,只见不远处的中央有一方血池,正蒸腾着冒起晶莹的泡沫,而东西两方则是牢房,里头都关了凡人,大概有几百号。
“放我们出去吧,我们没有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啊,为什么要捉我们?”
“大人、大人,求求你,放了我们吧!”
“呀,是猫猫……”
那个头发像个燕子窝的垂髫小孩也在,正眼巴巴地望着他,扶风岑抬脚,马上就要走到小孩面前,一霎,他再次腾空了。
一股鸢尾花的淡淡气味钻入鼻腔,扶风岑忽觉倦意。他甩了甩脑袋,头顶上方传来询问:“看够他们了吗?”
“……”
鬼使神差的,扶风岑心跳加快,猛地下嘴一口咬在那人虎口处,登时几流金从小洞汩汩喷出,染湿了袖口。
这人怎么是,金色的血??
哪怕是身为天生神祇的扶风岑也是红血,从未见过金血,不由得有点懵,圆溜溜的眼睛直直瞧着那人。
男子竟未丢开他,反而坏坏地揉了几把他的脑袋。
神经吗这人?
楚止迎睨了一眼虎口,一个捏诀就止了血,漫不经心笑笑:“小东西,脾气当真是不一样。”
扶风岑:“……”这人就这么喜欢猫??被咬了还一脸笑眯眯。
霍然,一支白箭矢“唰”穿杨而掠,快得几乎看不清,如贯日长虹,刺破了尴尬的气氛。
“喵!”表兄你来了!
放下弓,姜荒一袭窃蓝云衫显现在众人眼前,见男子两指咔嚓折了箭矢,另一手则捉着玳瑁,面露担忧:“放开风……此猫!”
“……”楚止迎一副懒得搭理的表情。
“不管你是谁,把猫和诅咒解药都交出来,我就绝不再打扰。”
“?”扶风岑微妙地感觉到圈在身上的那只手抓得更紧了。
那日识海互通时,姜荒说要带他去找解药狏洛心,而解药就在妖界。
“……”楚止迎面无波澜,“你让孤交就交,当孤是好说话的软柿子不成?”
“你不交的话,本王就砸了你这妖窝!”
“那也要看你这药王有没有本事。”话落,楚止迎迅速旋身,右手利落冲甩出十颗黑棋,统统打在姜荒脑门,烙了一个圆滑的红印。
姜荒没反应过来,被棋子打得脑袋嗡嗡。见状,扶风岑心生担忧,朝楚止迎骂了几句。
“喵喵喵!”别动我表兄!
扶风岑猫眼圆如杏子,冷冷怒视他,霜雪欺天,楚止迎挑眉:“小东西,你是在仇视孤吗?”
仇视也没用。二话不说,他一把将扶风岑塞进宽大的袖中,设了个屏障,任扶风岑再怎么挣扎,也不会有所影响。
“天族人,依然是那般高傲凌人。据孤所知,药王一路打伤了孤许多手下,又要猫又要解药,连句恳求的话也不会说。天界是怎么教你的?”
二十枚白棋在楚止迎手中飒飒悬浮,他走近姜荒,一步步行得极慢。而姜荒挪开捂额头的手,脸色愈加发红,执着长似绿竹的药王杖与其相对。
他们剑拔弩张,战争一触即发,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生怕楚止迎一个迁怒,令无辜者血溅当场——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认为天族就是干净高洁的,妖魔皆是血腥残忍的。
“天界想要诅咒解药?”楚止迎右眼尾下的红痣此刻更加明艳夺目,“你猜,孤会不会已经碾碎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