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二个金血者
黄金之血,视为不祥。金血者,骨子里偏执之魂不灭。生时天地现异象,坐拥毁天灭地之能,乃苍生之祸。
天道曾喟叹:第一个流淌黄金之血的人面容丑陋使人憎恶,一降世便给天地间带来了灾难——令贫苦、疾病、妖魔和大火肆虐人间,一时间死伤无数。
直到清元帝君伴随彩云祥瑞诞生,那黄金血者才销声匿迹,仿佛人间蒸发,自此“毁灭”。有人说是那东西受到了命定天神的威压,桃之夭夭;有人说是因为那东西不敌,被打败就散成烟了;也有人说那东西肯定藏在某一处,正伺机咬天庭一口。总之,众口纷纭。
但是清元帝君本人对此一点印象都没有。尽管他否认连连,然而世人说的多,假以时日,他听习惯了,心中自然而然也认为自己真的打败过那金血者。
这时倏地忆起,扶风岑心里不是滋味,疑惑满满,难道这个世上还存在第二个金血者?
猫身时而挣扎窜动,时而蜷成一团,扶风岑感觉自己待的不是楚止迎的袖子,而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钟。
楚止迎下了结界。
这是怕了自己不成?
脑袋努力往上顶试图寻求突破点,耳朵被压成千纸鹤的尾羽。
刚想试着跳一跳,不料袖子忽然剧烈晃动,扶风岑身形不稳,掉得更深。好不容易停下,没几秒又继续摇摆,他在黑暗里反复滚来滚去的,只觉胃中一阵翻江倒海,怪是晕眩。
他们这是已经打起来了?!
遽然,一道耀眼的光束扎进了眼。
结界竟然撤了。
毛茸茸的猫爪先伸出,跟着半个小脑袋钻出袖口,露出一双灵动的碧瞳,紧张地观察着。
冷不丁的近距离下,扶风岑看清了楚止迎陷在阴影里俊冷的半边侧颜,呼吸有一瞬间轻微的凝滞。
……怎么感觉不符合天道口中丑陋的容貌?
*
“锵锵——!”
坚硬的兵器激烈交锋,擦出明亮却冰冷的火花。
姜荒身在楚止迎的地盘,周身法力受到压制,何况他本善疗愈,不主攻伐之术,对上占据妖界的霸王统领,硬碰硬不仅吃力还根本占不到一星半点的上风。
一个宅宫研草的药王和一个身经百战的妖皇打架,输方已不言而喻。
鬓角茶褐色的卷毛变得湿漉漉,颗颗豆大的汗珠顺着蓝衣男子的轮廓流淌砸落,看得扶风岑不禁暗自捏了把冷汗。
虽然光滑的猫掌心攥不出冷汗。
“琅锵!”
双方又是一次充满不服的相击。
姜荒涨红了脸,最终经受不住,往后踉跄了两三步,药王杖也随之霎然脱离主人的手,“铛”地飞出十米。他被对方剑气所伤,“咳”地闷吐出一口朱红的血,手背略一抹汗,动作无意间撕扯到伤口,顿时犹如被熊熊烈火灼烧。
楚止迎眸中闪过一星精光,收起佩剑,左手一抬将闪烁着银光的药王杖吸回,递到了姜荒眼前。等姜荒咬牙接过后,他扒开右袖,看着袖中猫:“他输了。孤知道,你与他相识,阁下和孤打个赌,可敢?”
说完,男子撩了下肩边随意散着的乌发,右耳嵌有一枚琥珀圆珠,在水晶石照应下微微泛亮,像龙之明目般华美,倒显得楚止迎潇洒不羁。
这人要和本君赌甚?扶风岑不解地歪了下脑袋。
“赌他们——”楚止迎知道扶风岑听得懂人话,赤红的眼珠慢悠悠地扫视过周围,一脸云淡风轻,“会不会舍一人而救所有。”
“喵?”嗯?
“尔等出来吧。”
只见楚止迎手指一勾,东西两侧的牢门霎时大开,无数凡人如江水决堤涌出,没一会儿,连血池边都站满了人。他们有的佝偻,有的瑟缩,有的面露鄙夷,都离楚止迎最远,目光却最近,畏惧又厌恶。
楚止迎指了下被他们“拥护包围”的中心:“只要你们能伤到他,见了血,孤就大发慈悲给你们一条生路。”
这下,不止扶风岑怔了,连众人也愣了好一会儿。
“你——!”姜荒气得又呕出口血,怒视对面一脸平静的人,半响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扶风岑不明白楚止迎究竟为何要打这样一个怪赌。但身在妖窟,不答应的话,估计下一秒就会被扔到可熔化一切血肉尸骨的血池里。虽然不至于魂飞魄散,但死相极其难看。
赌,还是不堵?自己可以相信这些人吗?
表兄姜荒是神仙,虽然属于不死之身,但会痛的。表兄最怕痛了。
“小东西,答应的话就点头,不答应就摇头。”
点头还是摇头?都不好。不赌?打不过、逃不掉。
这可为难住了高坐金椅批阅无数奏折的帝君。
少焉,上方再次传来清朗的提醒:“小东西你迟迟不动,是想要他们一块命丧于此吗?”
此话一出,村民们从最开始的难以置信和不愿,顷刻换了煞白面色,他们被恐惧操控,开始窃窃私语,而后声音逐渐拔高,你推我让,人群杂乱。
“……”扶风岑望了眼姜荒,然而不等他思肘完,一阵惊音突然喝起,紧接着一干粗布麻衣的人将姜荒包围在了血池西方,几乎是水泄不通。他们浑浊的眼珠骨碌碌地转,在昏暗的鬼火辉映下徒添鬼魅色彩,喉咙因为几日未饮水导致听起来十分沙哑:“你会救我们的,对吧,我们还不想死,还不想……”
“只要你稍微受点伤就好了,这样我们就都可以得救了!”
他们这样一边安慰着姜荒,一边对其施暴,力气越用越大,只为见到那唇角一丝令人兴奋的红。
扶风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一个劲地喵喵叫唤,而姜荒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寸寸退让,捂着被揍麻的腹肚,从最开始的茫然无措再到不敢相信,如今已是一副认栽了的无奈模样。
唯那垂髫小孩没动,只呆愣地看着熟悉的人对另一个无辜的人拳打脚踢,看上去痴傻了一样。
“马上……就能回家了!我马上就可以见到孩子他娘了!”
忽地,扶风岑眼前一花,定睛一瞧,惊得他控制不住地跳出了楚止迎暖和的衣袖。只见一个系着麻围裙的的中年人不知从哪里偷来一把半尺长的杀鸡刀,疾步挤进人群,举手就要往姜荒侧肋穿刺而去!
危险,表兄!
电光火石之间,扶风岑双足用力三蹬,横跨多米,几乎就要踩在那人背上。陡然间,他的尾巴被什么人给拽了一下,身子蓦地一软,在空中断了行动。
紧要关头,楚止迎大袖一挥,隔空把那人扇飞,在空中卷了两圈最后口吐白沫,晕死过去。原本蠢蠢欲动的人一见惨状,纷纷僵在了原地,面露惊恐。
哦,原来是楚止迎把他们都给定住了。
一场闹剧滑稽落幕。姜荒亦是愣了,捂着胸口咳嗽不止,长长松了口气。传来一众手下,楚止迎沉着脸,暮色浸染他的黑睫:“都押下去。”
“是,陛下。”
*
“你们所言的那个传闻中可消除任何诅咒的解药,孤,的确有。之前说的弄碎一辞,是孤故意唬你们这不礼貌者的。”
一声招呼都不打就闯人家地盘,确实是不太礼貌。
“但,孤可宝贝得紧。你若诚信想要那解药,大可来拿,不过就看你这小东西有没有诚意了。”
诚意?他所指何?天庭的还是人间的,或者妖魔界中有他想要想要的宝物?扶风岑自个拨了下银色的胡须,沉思着。
“呵。”楚止迎弯腰,眼睫微不可察地扬起抹小弧度。他安静瞧着面前一脸郁闷相的玳瑁猫,目光轻轻扫过光泽没有一丝杂的皮毛,手心微微漾起点难耐的痒。
“小东西,考虑好了吗?诚意,是否要奉,取决于你。”
高大的身影逼近一步,扶风岑回过神来,面前的一张俊脸被倏然放大,他下意识往后退步。岂料脚下一个踩空,三花小毛球懵了一瞬,吓得“喵呜”一声尖叫直接阖目。
一抹穿透皮肉直达心脏的微凉不经意掠过扶风岑的下唇,如那春日燕雀低飞过湖面,撩起圈圈涟漪,不过如此滋味。
再睁开眼时,楚止迎冷淡的眉目映入目帘,反应过来方才发生的经过,扶风岑低眉嗫嚅道:“多谢相扶。”
得亏这人眼疾手快,不然他今天就活脱脱成了一只大红猫,或者直接掉进去,尸骨不存!
光是想想就令人心悸。
甫一抬眸,扶风岑就从对方错愕的脸上看出了不对劲,他顺着目光往下看,瞅见散在胸前的一缕长金发,顿时瞪大了美目。
“这?!”
自己居然不知道在何时恢复了人身!
仍旧有点不敢确认,少年转身,倾腰努力看清血池表面倒映的面容。虽然可爱的猫耳和猫尾巴还在,但也算是恢复了基本人身,少年还是那样意气风发的样子,眉目清绝,举手投足皆是优雅。
惊喜之余,他还发现了玄机——自己前面不小心碰到了楚止迎的唇,然后他就恢复了人身。解药狏洛心,一定就藏在楚止迎身上。
扶风岑开门见山:“阁下有狏洛心,开个条件吧。”
那人也不知是在思考什么,竟然滞了数秒才眨眼,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他:“想要?”
“是。”
“你的诅咒究竟是什么?”
“与阁下无关。”
楚止迎一脸漫不经心:“孤倒觉得很有关系,毕竟,孤开出的条件是——”
清朗的声音蓦然止住,良久才又响起,夹杂着一丝微妙的低哑:“你身上的味道——”
扶风岑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脸唰地一红,霞色自涌。
糟糕!香味怎么这个时候又漏出来了??
对方好似对这种事情很清楚,掌心快速一覆,一颗乳白色的小丸赫然出现。楚止迎道:“给你。可以短期抑制,效果不错。”
面对递过来的白丸,扶风岑略显迟疑地接过,但盯着打量了好一会,始终没下口。
“没下毒,没妖味。”男子提醒道。
“……”
见金发少年还是沉默,楚止迎以为他还是不信,负着的手一把拿过白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捏住他的下巴,捻开柔软朱唇,强行将东西塞了进去。
白丸顺滑入肚,扶风岑愣了愣,体内的躁动确实得到了安抚,如潮汐散去。
奈何眼前人目光幽幽,像是在看美味的猎物。扶风岑心下一凛,霍然推开楚止迎,下意识抽了楚止迎腰间挂着的佩剑,反挑上手。
始料未及的,冰冷的寒光架上楚止迎的肩。
男子的脸骤然阴云密布,“你也要杀我?”
也?什么意思?
“……”实在摸不着头脑,扶风岑不想纠结于这个字眼上,他不想问,只一字一句地道:“差点忘了问,阁下打算如何处置本……我的表兄?”
“好,则送你表兄回天庭;坏,便只好一直关在地牢里了。想杀孤的人很多,每一个都是孤的手下败将,要么死,要么一辈子待在地牢里,受尽折磨,痛不欲生。”轻飘飘的语气,听起来却如千斤锤那样重。
扶风岑依旧保持警惕,对方的面色依旧不太好似的,连眼睛也黯了,变得更加色深,和红玛瑙一样美丽。看久了,只觉得会摄人心魄。
是个会吃人心的大妖怪。
楚止迎,到底是不是个坏人?好像并不坏?他到底怀揣着什么样的目的??
“哐当!”
剑毫无征兆地被一股蛮力挑开,扶风岑的锦袍随风飘动,衣摆上绣着的鎏金凤凰好似正在仰天九天啼鸣。
“你这人!”他瞪着他,心道:妖怪都是这样阴晴不定的吗?
三分钟后,一声闷闷的猫叫从楚止迎袖中传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