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天神剑舞
香烟袅袅,晨时的风一下下拂过桌案,奏章配合地翻了页,密密麻麻的楷字显现出来,尽是楚止迎认真批改的墨迹。
楚止迎的字端正大气,苍劲有力,扶风岑目光被字迹吸引,久久停留,手上讨好式动作却未遗忘,一直在用一双小爪替人按压右肩。
嗯……力道应该还可以吧?
忽地,奏章“啪”地合上,断了扶风岑的视线:“既下定决心要讨孤欢心,便不可三心二意。”
字也不让看?妖皇的气量也不过如此。
“还是,”楚止迎大手抚上那枚玲珑契约指环,余光有意无意地往右方一掠, “小东西觉得根本就是孤威胁了你?”
闻言,扶风岑抬眸看了楚止迎一眼,心里不由犯上嘀咕。
昨夜他辗转反侧, 干瞪着眼睛,对如何讨到楚止迎欢心思考了整整一晚,最终在熹微之时,得出一个听起来还算勉强有效的方法——多方面全方位拉近楚止迎手下人的距离,继而打听到楚止迎的喜好,按着喜好来计划。
至于找哪位手下人,他暂时还没想好。
目前的第一步,就是给楚止迎松筋脉献殷勤,把人按舒服来。
“左边也酸。”
“哦。”
男人奏章也不翻阅了,漂亮的瑞凤眼一合,原地冥想。
“多用点力。”
于是扶风岑换了个方向,使出猫爪的最大力道,速度故意慢下,神情更添认真。
片刻,正当扶风岑张张爪缓解麻劲时,耳畔传来楚止迎的提醒:“你把孤的裘衣给弄歪了。”言外之意即是将裘衣调正。
哪里歪了?
猫儿攀过肩膀跳到对面案桌上,定睛一看,原来是一按二扯下,裘衣的绳结被他给弄斜散了。
爪子笨拙地系好,他无意瞥见裘衣主人青山般的喉结上下滚了一轮:“明晚有一场庆宴在擎周大殿举办,记得来。”
“我也要去?”
“契约主人在哪,你最好也要在那。”
扶风岑正愁找不到讨欢心的强劲机会,冷不丁一个大好机会从天而降,别提心里有多高兴了。
由于想制造惊喜感,他并未第一时间答应下来,表面装作纠结,愣是把楚止迎看得丢下句“不来也得来”就转身走掉。
裘衣人大步流星,高马尾飒飒飘逸,扶风岑赶忙追上。
按照契约之仆的职责,扶风岑白日最好是对楚止迎寸步不离。因为形态受限,诸如更衣、倒酒、磨墨等他都不用做,偶尔有个巡逻任务不过草草半时辰就可完成,其余大部分时间只用伴在身边,帮忙松筋骨陪着就行。总之,楚止迎去哪,他就得去哪。
路上,两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扶风岑四足不紧不慢地跟在靴边,踩着长影,步步绽莲。
动影……
扶风岑鬼使神差地喊出声:“楚大人。”
“何事?”
“我想恢复人身一个时辰。可以吗?”
裘衣一顿,沉默数秒后反问:“你确定?”
看似没头没脑的问题,其实背后尽是斟酌。“自然。”为了早日拿到解药,他扶风岑豁出去了。
只见男人食指卷起一朵星云,咻地绕上扶风岑的胡须,紧接着后者蓦然眼前一花,知觉仿佛被全部抽走,身子彻底软成一滩水。
水被人捞起,养在袖间。
楚止迎看着晕厥过去的玳瑁猫:孤会轻点的。
*
翌日晚间,擎周大殿。
宴会宾客如云,妖怪聚集一席,酒杯觥筹交错,歌舞升平,云起雪飞。
“陛下领我妖界,引其尊之为首,我等感慨陛下威武,闭关多日重出,辛苦了陛下。特组织宴会为陛下庆贺!望将来我界因陛下再添辉煌!”
长老们率先作揖,谄媚笑着灌了半杯佳酿。众人见状,纷纷效仿。
“尔等有心了。”
楚止迎正位中央漆龙高座,一身深楝乌竹缎袍,他微点头,举起酒杯与之同庆。
长老们和数妖开始放开姿态大口吃肉,酣畅饮酒,唯独那高座之人左手搭在华椅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似在等待着什么。
台下水袖叠叠,百花桃色,一片浓重彩。
忽有一人从百花中幽然穿出,提剑蹁跹而舞,一点珊瑚红惹人注目。那人身材颀长,整体肌肉线条有致,手腕上的琥珀镯比那灯盏还要明亮。
金发随着舞势而柔顺飘逸,几乎整张脸被面具遮盖住,只露出一双清明淡漠的眸,怎么看都是个十六七的少年。
这突然冒出来的人,楚止迎怎么会不认识?
目光内,长剑勾风,衣衫上的锦花纹仿佛都被赋予了生命,随着红衣少年的舞步,一朵接着一朵绽放、摇曳。
矫若惊龙,翥凤翔鸾。
全殿的人都屏住了呼吸,欣赏着这一场视觉盛宴。
片刻,一舞终毕,扶风岑暗自松了口气,收起剑,面具下的朱唇急促地张合呼吸着。
这是他第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耍剑舞,以前从来都是一个人在偏殿背地练习。
他看向高座上站着的男子,见他眉头舒展,似是心情不错,少年心想:楚止迎此时应该是高兴的吧?
“不——”
好不容易从惊奇中缓过神来,楚止迎刚要说话,不料话语被个醉鬼抢走了先机:“舞姿惊人,一饱眼福。唉,话说这是哪家的美人啊?如此清新脱俗,道个名来怎样?”
那人仰头灌了几口酒水,继续说:“话说这美人呀,数天庭最多。要我老蛇来说,假使天庭不那般傲慢,神族和俺们妖族联个姻,结秦晋之好,在座的各位也不愁娶不着媳妇了!哈哈!”
“陛下,您说我老蛇的话,对不对?”道完,醉鬼还特意冲楚止迎敬了杯酒,接着一饮而尽,恣意豪爽。
“……”
楚止迎嗓音冷淡:“天庭中人一向骄傲自满,是看不上我等妖族的。美人虽多,但都被天条束缚情感,可怜人罢了。联姻?无用之举。”
十修歌摇头一笑,没接话,一个劲地酌酒。而扶风岑对楚止迎方才说的话陷入思索,执剑立在原地没动。
醉鬼打了个饱嗝,忽然意识到什么,一声惊呼引来目光聚焦:“此舞,我就说怎么那么眼熟,这可是天庭的舞!”
天庭之舞?怪乎如此风雅。
妖皇闭关时,长老之一的十修歌曾代表妖族出席过三界议事局,恰好见识过天庭的舞,对此众人深信不疑。
十修歌矛头正对金发红衣之人,酒醒了不少:“说,你和天庭什么关系?怎会天庭之舞?若有半句隐瞒,拖下去即刻行刑!”
周围哗然一片。
扶风岑面上波澜不惊,撒了个天衣无缝的谎:“在下曾见识过天庭的舞,深觉美好,偷偷跟着自学了会。”
“自学?光是看几眼就能学成这样,你还真是个奇妖。”
“在下时刻谨记妖族的规则,不敢与天庭中人有结识,所以学了大半年也才琢磨出这么一些。”
十修歌放下酒壶,看着少年,目光夹杂审视与欣赏。
“看来阁下对舞很有深究,在下学艺不精,方才有几处错误动作,阁下肯定也看出来了。”见十修歌无言,摆摆手含糊应了,扶风岑转而望向高座之人,“陛下庆宴,在下就只有这一舞还算拿得出手,不知陛下可还满意?”
楚止迎微微一笑。
“孤觉一般。”
*
宴会一散,扶风岑提着剑,往楚止迎方向跟去。
倏然衣袖被人拽住,他疑惑回头,原是那十修歌又不知何时喝醉了,顶着醉醺醺红得跟夕阳样的脸,踉跄上前突然扯住他。
“嗯?”
扶风岑一愣,这妖喝糊涂了?还是有什么事情要说?
看着眼前露出一双美目的人,十修歌摇了摇扶风岑的袖,半眯眼喊道:“嗳,我一个人喝酒闷得慌,美人你陪陪我,如何?蛇哥罩你。”
“你……”
被这样一调侃,扶风岑非但不觉得羞恼,反而认为这个人大有用处,毕竟前面偷听到一干人对话里,夹杂不少对十修歌的恭维,说不定这人能知道楚止迎更多的喜好!
正思索着,猝不及防的,手腕被握住,十修歌拉着他就要跳舞。
“??”扶风岑从未领略过这等场面,不由得一时怔住了。眼前褐色衣甲一晃,十修歌竟抬手要摘去他的面具。
扶风岑反应极快,云淡风轻间,巧妙躲开了十修歌的动作。他故意勾话道:“长老想要一览在下容颜?”
十修歌下巴微扬,“不许吗?”
“好。”少年眼眸闪过一抹狡黠的光,“在下同意给长老看,但是,在下有个条件,长老如果答应,在下就给解长老的好奇。”
“什么条件?”
扶风岑冲十修歌勾了勾手指,甘甜的酒气渐渐传近。
彼时。
不远处一面蓝屏风后,一壶青铜酒樽顷刻间被轻松握成了粉末,撒在脚边,无声阵亡。
有偶然发觉者大吃一惊,头也不回地立马退开。
十修歌真是醉得不省人事了。
一阵不知哪里刮起的趣风吹过少年的衣摆,刚取下小部分面具的动作戛然停止,消一瞬间,少年“嘭”地变成了一只狸奴,娇小可爱惹人怜。
楚止迎不紧不慢地绕出屏风,衣袖飒飒一挥,狸奴消失不见。遥遥相望间,若鹰锐利的眼神,令十修歌浑身酒劲一下子全数退散。

山雨琼枝
①:出自蔡松年《鹧鸪天•赏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