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水渡吻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晶莹的水沫一串串升腾,在高处成冰石般的透明花苞,膨胀、生繁,数不胜数。
男人屏息,一拳打散碍眼的水沫,快速游向那正在不断下坠的一点小毛球。
一个箭冲,水流疾排,楚止迎一手揽到猫儿柔软的腰腹,接着调整姿势,让小毛球靠在自己结实的臂膀处。
“山今?”他摸了摸小毛球的头。
怀里猫儿一动不动,似是呛水严重导致陷入了昏迷。楚止迎略微思索了两秒,手指犹豫着捻开粉嫩的猫嘴,低首轻轻贴了上去。
他阖上赤眸,动作专注。
一颗紫红色的小圆珠自楚止迎齿间飘出,被他细心渡进对方的口中。多看几眼,便觉那迷离的光芒十分勾人心魄,忽明忽暗。
随着扶风岑喉咙无意识地发出一声浅浅哽音,所有光芒都平稳地流进了体内。
一睁开眼,楚止迎微微愣住了。
水波小幅度在起伏,几缕夺目的金色发丝随着水波而动,柔顺地擦过楚止迎的脸颊,把人弄得内心发痒。
近距离视角之下,对方脸颊泛有稀碎的影光,光洁无暇,蒲扇似的长睫盖着,尚在昏迷。
现在,楚止迎怀里抱着的,不是一只玳瑁小猫,而是一个美人。
“……”此模样确实是容易招惹蜂蝶。
楚止迎叹气,眼睫却扬起了弧度。
手握得更紧,指腹透过白色的里衣,隐隐约约摸到了对方温温的皮肤,楚止迎下意识松开手,选择把人裹进自己黑色的披风里。
“……”他耐心地等。一小会过去,见怀中少年还未有转醒的迹象,英气的剑眉不禁蹙起。
左瞧右望没发现什么异样,楚止迎眉头越蹙越深,干脆胆大地抬起手,捧着扶风岑的脸,再吻了一次。
紧紧相融的瞬间,阳光穿过湖水,粼粼水晶倾洒。楚止迎的动作仍旧轻得不行,犹如蝴蝶停花,蜻蜓点水。甚至夹杂着青涩的笨拙。
或许,他自己也未有察觉,自己捧住对方脸时的那只手,正在细细地发颤。那是一种充满心悸、试探和尊重的意识反应。
“……唔?”
那人突然有了反应,挣扎了一下,楚止迎像被毒蛇咬了一口,双手猛地逃走,距离也拉开到正常。
扶风岑迷迷糊糊地迎来苏醒。
少年缓缓睁开眼,一双碧色桃花眸迷蒙地看着楚止迎,眼神比嘉陵江水还要澄澈。
被人看着,楚止迎倍感心虚,连忙别过了脸,指腹偷偷抹过自己的下唇瓣,佯装若无其事。
楚止迎这是干什么了?神态如此反常……扶风岑眉头微挑,思索着。
“楚——”扶风岑刚开口吐出一个字,惊讶发现自己在水中可以毫无障碍地呼吸,他想也不用想,定是楚止迎过来帮了他一把。
按计划,本君不应该是在獭怪身边吗?话说,他怎么找到本君的?不是,他不是说让本君来完成,难道他临时反悔,不愿意给解药承诺了??
湖水是冰凉的,但总有几处地方发着热。小指被一圈微妙的温度缠绕,引来了注意,扶风岑定睛一看,“原来如此。”
契约指环留下了发烫的痕迹,是警告有一方遭遇危险的信号。难怪楚止迎赶到得这么及时。
许是自己误会他了。
咦,本君的嘴巴怎么回事?
甫一触摸到唇瓣,一阵热热麻麻,扶风岑内心纳闷,欲询问楚止迎发生了何事,喉间突然一哽,惊喜如火花在胸腔里爆炸、四溅。
“我?”本君居然恢复人身了!还搭着一件绸绒披风?
噢,淡淡的鸢尾花香,是楚止迎的披风。
“多谢楚大人。”
一低眉,瞥见有规律地在水里浮游的金发,扶风岑顿时明了,肯定是楚止迎给自己使用了解药,待自己恢复人身后,又怕解药被抢走,便把解药藏回去了。
看来楚止迎对解药并不和想象中那样“吝啬”……就是不知道这次恢复人身的效果会持续多久。
一想到药,扶风岑情绪一下子变得激动起来。他对面前男人一字一句地喊:“楚、大、人!”
“嗯?”
“你骗我。”
楚止迎眨了眨血红的眼,扶风岑第一次在这人眼里看出了茫然,他哼道:“大人给我吃的那个药,莫不是假的吧?”
“嗯,半假。加了点东西,孤规定了它的药效发挥、暂停和再续的时间。”
“……”扶风岑在心里试想过许多种回答,搪塞的、含糊的、隐瞒的,又或是驳斥的,但他从未想到楚止迎直接承认,坦白得十分真诚,倒叫人想埋怨的冲动都在顷刻间消散了。
耳边又传来楚止迎低沉成熟的声音:“长期故意抑制的话,会对你的身体产生一定的危害。你需要学会一定时间的释放,这样才更好,也更安全。”
少年别过目光,疏离似的,“用不着楚大人管。”
“……”男人安静地看着少年,不吭声了,心想怎么一恢复成人型,差别就有点大?
比起猫模样时的元气和娇萌,少年恢复成人型时浑身无形散发着清冷气质。但,无论是何种形态,少年眼里流转的光彩都是真实且独一无二的。
“孤现在和你有契约,孤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
楚止迎说得认真,扶风岑答得也认真:“我不会死的。”
他可是神,神怎会死?
一般来说,只有天地三界崩裂,或者被克敌之物伤到至极,才会迎来死亡。只要没有魂飞魄散,通过六道轮回后,仍旧可以重归仙班的。
见楚止迎面色渐冷,他退步道:“我不会有事的。我自己的身体,我比谁都清楚。多谢楚大人提醒。”
“……”
“……”
谁也没再说话,氛围十分微妙。不过,这份微妙很快就被打破了,几团水雾疾速朝他们袭来。
楚止迎眼皮也没抬,立马把水雾弹开,却不料掉进了深渊。
然而却不是恰好中计,而是有备而来。
在幽闭的深渊空间里,扶风岑下意识往左方看一眼,惊诧发现楚止迎不见了,只留下一件披风还包着他的身体。
有人故意将他二人分开。哼,是害怕了吗?阻止本君“讨好”楚止迎的,都得败。
无妨,楚止迎不在,他还能不作那样伪装自己。
少年冷冷拨开水雾:“出来。别让本君说第二次。”
“呵呵……”下一刻,一道若婴儿的幽幽笑音疾速从耳边擦过,扶风岑反手一打,浓重的雾气逃逸。
湖底光芒黯淡,慢腾腾地爬出一抹灰。
是獭!
它的体毛像正立的尖刺,令人不敢轻易靠近,而身躯当真庞大,站起来比楚止迎还要高出一截,体形也宽,完全不同于普通的獭。
虽如此,却顶着一张四分五裂的娃娃脸,一笑起来令人不寒而栗——人面獭怪。
獭怪二话不说就开始攻击扶风岑,爪子又长又尖,一刮就见血。一片昏色里,金发少年边敏捷躲开他的爪风,边质问:“为何因香害人性命?”
獭怪面露狰狞之色:“因为,她们活该。谁让她们都带着香味,我一闻见就讨厌。她们都不配拥有香。不配!”
凡事都有因果,无因便无果。这獭怪所害皆是无辜女子,大多与它扯不上瓜葛,做何这般痛恨?
还是说,这獭怪无端生出的讨厌来源于它的某些不堪的经历?而这经历与香、女子有关系?
一番思索,扶风岑大概摸了个七八。
奈何尘世中,通常都是一半是,一半非。是是非非,弯弯绕绕,谁又解释得清楚?
待回神,扶风岑肩头不小心被獭怪刮了一下,可未见任何伤口,内心感谢道:楚止迎的披风质量真甚佳,接连被獭怪的利爪钩到几处,都未曾有丝毫损坏。
他也叹气,相比之下,天庭漂亮的天河丝和月光缎,虽柔软贴身但一损就容易突显痕迹,每次还要动用法术祛除。许是神族不善战,并不在意衣饰的磨力。
攻击连着一轮又一轮,空间四方显得狭窄极了,扶风岑呼了口气,凝视獭怪:“本君劝你,因果轮转,总该有个结果。坦白一点。”
手指盖上眉心,一点金色顷刻驱散昏暗。
神族的上古气息随着光传来,而金桂的香气在此刻达到了膨胀点。扶风岑感觉自己浑身都有小孔,金桂在体内茁壮生长,从孔里流出香味。
獭怪浑身像被谁定了一般,呆了小会,随后收住攻击的爪。
细细闻完,獭怪眼神奇怪,良久扭出一声沙哑:“你这香,俱怪矣。”
突然,他似忆起来了什么,走近道:“你是天庭上的清元帝君?”
少年无言。不是,这獭怪以前不会在哪里见过自己一面吧?毕竟对这獭怪,自己也没印象,真说不准。
见人默认,獭发出声呢喃,话锋转得突兀:“他现在在天庭如何?”
他?是谁?
莫非就是和香挂钩的源头人物?竟然是天庭中人。你这獭怪既然不亲口交代,那本君就只好勉为其难自己亲自来瞧瞧看。
“哦,你问那位啊?”少年从容,假装与那位人物相识,“那位可看不惯你的作风。本君现在就带你去见那位。”
话音刚落,扶风岑眼里闪过一抹锐利的光,眨睫间,法器从披风下盘旋而出,精准扇中了獭怪的双眼。
獭当即“砰”地撅了过去。
空间尽数化作泡沫,颗颗冒上空,仿若振翅的水晶蝴蝶。
*
“楚大人,你为何不阻拦我?反而还给我法器?”扶风岑暗地接过法器时,偷偷问楚止迎。
“为什么这样问?”
“因为你们都是妖族啊,同为妖魔,又无针对、竞争,势力多一份不好吗?”
“哦?山今是什么族?”男人矛头转得突然,扶风岑眨了眨美目,脑海内快速旋转。
千万不能承认自己是神族!
妖魔不行,气息完全不同,楚止迎闻得出来。
那……编是个人族的顶级修仙者?或者仙族?
出乎意料的,楚止迎率先替他答了。
“很特殊的猫妖。”男人静静看着他,目光深深。
数秒后,话题重新转回。
“你是孤安排去的人,若是失败,孤岂不丢了面子?法器,可以大大增加你的胜算。你要讨好孤换取解药,孤白给你帮助,不好么?”
“况且,只有了解獭的过去,方能找到真正的破绽。火司在它那里栽过一次,你断然不可也栽。火司同孤说,此法器可以看见一些未知,孤便将它给你,你要好好使用。”
关于獭,楚止迎还留下了一个有效信息——解铃还须系铃人。
脑海回忆满满隐退,扶风岑闭上双目,将自己放空。
湖水仿佛在耳边窃窃私语,越来越闹。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水沫渐渐染上青绿,幻变成片片竹叶。晨风一吹,竹林簌簌。

山雨琼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