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一成法力
木偶梦境师。
三百年前,清元帝君曾偶然翻阅人间录,对木偶梦境师有所了解。
顾名思义,擅长制作和操纵木偶且拥有织造梦境的鬼。木偶梦境师最擅长的便是利用人心弱点去把控目标,利用目标人生中经历的酸甜苦辣咸、爱恨嗔痴贪,去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轻则窥伺解闷,重则魂魄残缺。木偶梦境师偶尔会让手下木偶们去吸干目标的梦境,如此一来,目标也就成了枯死人,乖乖奉上一世骨灰,被木偶梦境师所操控,一缕魄永远囚困,不得自由。
*
梦境结界已然撤走。
扶风岑跳进那温暖的怀抱里,磨蹭了好一会,才悄悄跟男人说话。
“楚大人,你没事吧?”
“孤不会。”楚止迎警惕地望着离自己不到三米远的陌生男子,抱猫的力道又不自觉紧上几分。
陌生男子朝两人友好笑笑,露出两排洁白牙齿:“帝君的朋友看上去拒人千里哦。”
没头没脑。等等!这鬼刚刚是不是称呼本君为……
猫差点炸毛,抬眸恰恰对视上楚止迎疑惑的目光,急忙遮掩:“此人古怪,莫名其妙扰乱我们梦境,大人快给他个教训!”
楚止迎照做了,因为他看这鬼有点不爽。
一木偶从楚止迎宽大的龙绣袖口滑出,红裙黑发,肤若釉瓷,缺失的眼球已经重新装回,不再显得那般诡异可怖,手臂也修复粘起,宛如新者。
一看见木偶,谭弃淤的情绪忽然变得激动,友好的目光顿时骤凉,嗓音也森然:“二位初来乍到,怎得还偷别人东西?把她还给我!”
二位相觑一眼,没打算有归还之意。
见状,谭弃淤竟然软下语气,对木偶人劝说:“如意,听话,快过来主人身边。”
这木偶的名字和装扮倒是相衬,桃腮粉脸,红火如意。扶风岑心想。
这边楚止迎的动作更快,故意挑衅似的,立马把木偶藏回袖中。果然,谭弃淤一见他动作,指尖当即甩出几根头发丝细的银丝,冲楚止迎脚踝而去。
“山今,我们走。”
男人反应迅速,一个旋身跳开,右手燃气一团盛大的火焰。火焰在指令下,先是烫缩了妄图缠来的银丝,接着有灵魂般地吹开了身后拖地的纱帘,登时四周一亮,二人发现一个隐秘的地道。
容不得多思考,楚止迎抱着扶风岑遁入地。地道不高,需得楚止迎低头弯背,方能前行。
掌心火焰照亮前方路,身后谭弃淤的银丝如同毒蛇,追逐不放。
男人低首弯腰,胸膛坚硬,压得扶风岑有点晕乎。可情况不允许调整,于是他只得尝试分散注意力,好叫自己保持头脑清晰,不拖后腿。
火焰是青紫色的,楚止迎的手背却是金灿灿的。扶风岑一怔,脱口而出:“你的手受伤了?什么时候?”
楚止迎语气淡淡,仿佛受伤的不是他自己一样:“察觉梦境异常时,孤给自己划了一刀而已。很快就能自愈。”
有多快?
不待扶风岑继续想,朦胧中,一只手急速贴近他的脸,微凉的液体登然黏上他的唇瓣,下意识惊讶张口,一枚圆溜溜的物什适才滚进口腔,被舌卷住。
血水润滑粗糙与干燥,物什咕噜下肚,扶风岑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是抑制丸。
好似有一汪清泉突然生出,冲刷去了肺腑沉重,通体舒畅,香气快速消匿。蓦然察觉到什么,他试着捏诀,果然自己的法术回来了一成!
虽然只有淡薄的一成,但也是好事!这是什么惊天地的变化!扶风岑舌挢不下,惊叹着楚止迎的血如此有用,不愧是第二个金血者。
“此伤,正合孤意。”
饶是再迟钝也知晓是什么了,原来金血就是药引子。
“是我输了。比大人慢了一步。”
目光久久落在男人手背,扶风岑不解:“楚大人为何明知却非要这样?”
“孤偶尔想开个玩笑,不行吗?”
“……”
这种性命攸关的事情也能开玩笑?楚止迎你脑袋进水了?还故意绕来绕去的……
他心里这样埋怨,嘴上却顺着那人意思走,“行!楚大人想怎样就怎样!反正也伤不到什么。”
赌气似地挣脱怀抱,跳落地面,无意间踩到个滑滑的东西,低头一看是口棺材。 狭窄的地道中竟然放了一副红木棺材,二人顿住脚步,谨慎观察了数秒。
借着机会,楚止迎说:“孤就是想看你努力的样子,既遇见突然之事,必使突然手段。不是么?”
猫儿哼了一声。
“咻!”
银丝如箭矢,出其不意,急急刺来。
扶风岑躲得快,箭矢没伤到他,棺材倒是伤到了——只见银丝斩开了那棺材板盖的一角,露出里头暗藏的玄机。
贵重华丽的陪葬品堆满,占据棺材里将近一半的空间,而棺材里陈放一人,朱红罗裙,堕马髻发,面容安详,赫然与那木偶是同一张脸!
背上好像有蛇在蜿蜒攀爬,冰凉一片,楚止迎捞起扶风岑就往前奔:“此地不宜久留。”
不久,曙光扎进眼帘,就当二人以为出了地道口就没事了时,谭弃淤鬼魅般闪现。他被无数偶人拥簇着,看上去相当悠闲,但眼里闪烁的寒光,仍旧示意着危险。
“二位是要带在下的如意去哪里?”
话落,谭弃淤突然发狠,十指缠绑数根银线,树木经脉一般繁多复杂。随着衣袖一摆,大大小小的木偶一齐动了,拿砍刀的、举长枪的、夹铁石的……统统面无表情地织出一张大网。
下一秒,蜘蛛丝的银网铺天盖下。
楚止迎正打算一火烧了它。刹那,一抹艳丽的红闯入视线,飞到空中抵住了网的攻击,扶风岑趁机退后,楚止迎掌心火不灭。
那木偶如意何时溜出衣袖的?
三人神色各异,如意声音沙哑:“主人,莫要继续错下去了。”
“如意,你住口!”
明明是不会哭泣的木偶,被谭弃淤喝了一嗓子后,声音变得异常凄婉,似有泪水将要决堤。如意苦苦哀求道:“三百年了,主人,您就忘了陈小姐吧。”
要一个人彻底走出另一个人的阴影,去遗忘,去拱手将岁月扔进滔滔江水洗涤,谈何容易?不过煎水作冰罢了。
谭弃淤斩钉截铁:“不可能的。如意,回来,主人可以不计较你的话。”
见木偶迟迟不动,谭弃淤额头青筋鼓起,拳头狠狠一握,登时木偶们织了张更大更密的网,朝他们旋来。
“主人——”
谭弃淤呈暴戾之状,恐怕不利。
扶风岑暗道不好,看了眼楚止迎,后者心领神会,甩出一团嚣张的火,继而一手抱住扶风岑,一手拽过呆愣的木偶,直往反方向飞去。
*
大约找到处安全之地,楚止迎稳稳落地,将木偶如意松开。
如意忙不迭朝二人作揖道歉:“对不起。我前面不是故意要伤害你们的,我只是怕你们会对主人不利。”随即就掩面抽泣起来。
当然,木偶是哭不出眼泪的,只能通过表情动作和语言传递感情。
思来想去,扶风岑终于了抛出关键点问题:“容在下冒昧一问,不知那位陈小姐究竟是何方神圣,那陈小姐对你主人好像很重要。”重要到哪怕要谭弃淤双手奉上自己的心头血,他也会乖乖照做的程度。
如意不作掩饰:“那陈小姐闺名如意,是我家主人未过门的未婚发妻,我家主人对她情深似海,当然重要。”
“可你也叫如意。”扶风岑纳闷,看来这谭弃淤应该把这木偶当作替身了,日日聊以慰藉。
“是。”如意止了泪意,眼底漫上一面浓稠的哀伤,似秋水潮汐,“主人思念逝去的陈小姐成疾,通过不懈的努力练习终于把我做了出来,雕刻成陈小姐的模样,赐名如意。主人一看见我,便仿佛看见了活着的陈小姐,心情大好,一口气就此吊住了,病日渐好转。”
“听主人说过,陈小姐是城主的女儿,乃辞鸣城数一数二的美人,耀如春华,引城中贵胄公子一见倾心。主人也是之一。”说着,如意冉冉抚摸上自己的脸,倏而嫣然一笑,“主人年少成才,雕刻技术了得,被城主所鉴,继而与陈小姐拉近了关系。”
“后来陈小姐与主人情投意合,打算相守,不巧陈小姐生辰宴那夜,城内突然走水,城主一家老小劫数难逃,主人第二日得知消息赶到时,只找到陈小姐烧得不成样子的尸体,戏服早焦成一团黑灰。”
“戏服?”扶风岑捕捉到一处怪点。
如意点点头,解释道:“嗯,陈小姐生前酷爱唱戏,常饰女旦,主人也爱屋及乌喜欢上看唱戏哼曲。与陈小姐一块演采茶时,总显蜜意柔情。”
捋清细节,扶风岑了沉默一会,最后确认一遍道:“后来你家主人疯了不仅疯了还自刎了,死后凭借一缕执念成了辞鸣城的鬼,开始日夜苦练雕刻之术,经过无数次失败,终于雕刻出了一个你,只是为寄托对心上人的思念之情,但好景不长,你家主人打心底里区别开你和陈小姐,旧疾复发,阴晴不定。在下所言,可对?”
“嗯,正是这样。”
“但你错了。”扶风岑蓦然出声,皮笑肉不笑,“从头到尾。”
如意一愣:“什么?哪里有错?”
扶风岑盯着她,双瞳隐隐藏匿一簇火焰:“在下怎么听说是谭弃淤欲夺城主之位,却接近陈如意不得,计划失败,所以在那一夜故意放火并砸掉了所有水缸,召集弟兄堵住了陈如意的门窗,导致陈如意窒息而亡,倒在熊熊火焰之中,身体被烧成一具焦尸。这,才是真相!”
如意浑身一颤,瞪大眼睛视着扶风岑,连连否认:“你胡说!你胡说!”
扶风岑不理会,只冷眼相看,“苦肉计演了这么久,感觉可还过瘾?谭公子。”
忽而意识到喊错了人,立马改口,听起来显得十分故意:“噢,不,应该称呼阁下一声——陈小姐。”

山雨琼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