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神明显灵
紫烟氤氲,处处朦胧,让原本不清晰的画面更添模糊。层层金纱重重掩盖,风竟也吹不起半分,只得一层接着一层撩看,走到最后几层时,少年仔细往里一瞧,发觉纱后藏着一个人。
那背影身形高挑,不算魁梧但也不细弱,头顶黄羽冠,半跪在地举着剑。再走近两步,这人对面似乎还站着一个人,一动不动。前者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跟后者诉说心事。
偷听别人的心事,可不算有道德。
可当扶风岑想默默离开的刹那,他忽地发现,那哪里是什么人,那轮廓明明是一樽石像!瓷白的、精致的、栩栩如生的石像。
这是多么高超精湛的技艺,能将雕像刻得如此神化,可见雕刻者的用心之重。虽然看不清石像的样子,但根据体型依稀能辨认出是个男子,扶风岑轻拂仙袖,转身打算走掉。
“您陪我说说话,可好?”
嗯?扶风岑一顿。
以为那人发现了自己,他刚想开口,不料那人又道:“您不会说话,是我疏忽。这么些年,我都注视着您,为何您就不愿意稍微显个灵呢?一道光也好啊……”
“是我强求,罢了。您就当我脑子有问题,还望您听后莫要怪罪于我国子民。”
自言自语?
扶风岑纳闷,重新拨下金纱,赶紧逃离。谁料这黛瓦红墙的地方进来容易出去难,扶风岑感觉自己被困在其中,与美丽的金色浑然成为一体。
他出不去,怎样都出不去。
“帝君您,来过了吗——”
一道充满敬意和疑惑的询问穿过层层金纱,一下子敲中了他的脚。
神猛地一滞,再也动弹不了半下了——他居然毫无征兆地变成了一座沉默冰冷的石像。
而不远的眼前,是一张写满倾慕的脸。
……
像做了一场反复又迷离的梦。梦醒,一塌糊涂。
一睁开眼,扶风岑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发现殿内空无一人。回忆回到妖界的这两日,那位都未有表态,表上依旧堆了座千年雪山似的。
看来是对本君最近的表现不太满意?
他摸摸胡须,绞尽脑汁地思考接下来的对策。嘶喵,前面想到的都用光了,下一步计划又该怎样开展呢?本君得更加努力点才行,争取早日把解药拿到手,恢复人身回到天庭。
却在下一刻打散信心。
靛蓝光芒乍现乍去,扶风岑看着突然出现的度厄星君,内心隐隐感到不妙,问道:“度厄?你怎么来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度厄星君沾人界生事,一般出现准代表出现了坏事。
度厄作揖:“此次是为帝君而来。”
“本君?”
“正是。”度厄面露尴尬之色,“小仙前面观察世人生存录,偶然发现北部旋瀛国国主最近有异常之举,已惊动天庭部分神官。”
“是何异常之举?”
“那旋瀛国国主燕少晔是个虔诚的青年,为帝君您造了一间宫观和一樽神像,神像仿造燕少晔心中模样所出,因人未见神,所以神像与帝君真实模样并不相似。他日夜跪拜,用来表达对帝君庇佑家国的感激之情还有……思慕之情。”说完,度厄掩面干咳两三声。
好像不是什么坏事??
“哪些神官?”可别让本君听到什么添油加醋的私下话。
“回帝君,有药王、太阴君、四大神兽还有几位仙子,总之都是帝君您认识的熟人。”
一听到这几个名字,扶风岑仿佛已经听见了调侃的笑声。他叹了口气,正色道:“那本君问你,旋瀛国国主持续这般举动有多少日了?”
“大约自燕少晔十五岁登基起。现下燕少晔已满二十五。”
整整十年。
对于神仙来说,十年略算是无穷生命里的十天左右,可对凡人而言,却是分外漫长的。十年不间断,此诚心可谓不假分毫。
但为何有思慕之情??情爱一事,最是难说、难知、难解。
扶风岑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个合理的解释和理由,一来没有交际,二来从未见过,三来燕少晔竟然可以对一樽冰冷的雕像起思慕之情,也是奇了。
度厄的话中断了他的思绪:“还请帝君速速出策,否则小仙怕事态难控。”一国之主,会因得不到回应而干出点什么头脑不清楚的事情,还真的说不准。
该是快刀斩乱麻。
“本君知道了。”
度厄拱手,转身消失在原地,余丝缕仙气打转。
扶风岑头疼的老毛病又要犯了,猫爪子捶捶自己的太阳穴,心道这楚止迎的欢心本就难得,现在又要离开去处理,计划得暂时搁置了。终究是自己管辖的子民范围,不能不恪尽职守。
*
北部,旋瀛国境内。
一宫观坐落于巍峨的高山之中,美轮美奂,半隐半显。天空散着大片青灰色,顷刻间坠下无数晶莹灵泽,烟雨迷蒙,将山河分割,支离破碎。
雨水打在琉璃瓦上,噼啪作响,燕少晔静静跪坐在神像前,双手执三支红香,接着令身旁伫立的和尚大师举起拂尘,撒下大量银片,比灯盏还要耀眼,整间宫观更加明亮。
“见清元帝君,行拜礼——”
最前面的国主朝神像连续拜了三下,众人也齐齐跟着叩拜,满堂寂静。
神俯瞰世人,受尽信徒虔诚的跪拜。
燕少晔抬起头,脉脉视着神像,从足尖花瓣到飞天仙帛,再一路流连至纤细的小截脖颈,最后停留在神像眉心。
悄悄的,一只玳瑁猫走了进来,最后排的青衫大臣以为是哪只可怜小野猫进来躲雨的,并未驱赶,也未吭声。
小玳瑁猫望见神像,差点脚下一滑。那神像的五官模样着实不像他。若非要说哪里像,只有神情了,既矜贵傲然,又博爱众生。
一个闪影,扶风岑悄无声息地跃到神像的背部,将自己藏起。
宫观内跪拜行完,又捣了一会儿供奉的东西,比如果盘、金银珠宝、鲜花等几样。传言清元帝君法术带花瓣,故世人自然而然地认为清元帝君喜爱鲜花。
“这金神像做得不错,当赏。”忽然,燕少晔起身,拍了拍身边一个绿服大臣的肩膀,微笑着。
绿服大臣拱手应和道:“臣等分内之事罢了。能为国主分忧,是臣等的荣幸。”
居然是纯金所做?
扶风岑不由得想到了之前的梦,发现眼前的神像轮廓与梦境里的极为相似,除了是用金子打造不用外,几乎差不多。
看来那场奇怪的梦并非莫名其妙,应是一种提醒,那男子背影就是旋瀛国国主燕少晔。
“喜欢上天神,是罪吗?”
燕少晔喃喃自语,落在神像上的目光里尽是痴迷。男子额前垂珠微微晃动,正如他此刻的心脏。
之前的梦境画面仿佛一瞬间在燕少晔眼前上映,他忍不住闭上了双眼,任由理智被情绪所支配。脑海中,俊美少年披着蝉衣般的彩色薄纱,影影绰绰,满头长发慵懒散在背后,无数珠宝镶满雪白的蝴蝶骨,朦胧美好……
“是吧,是罪。是亵渎之罪。”燕少晔觉得自己一定是病了,才会十年如一日地思念高高在上的神,又一日似十年去等待一樽神像的显灵。神若知晓他的心思,定会怒得降下天雷吧。
他低低出声,一国国主显得格外卑微:“天神大人,您能否应朕一次,哪怕就一次?”
冰冷的国主宝座上全是鲜血。他独自一人在宫廷长大,幼年丧母,不得先帝喜爱,年少登基,独自解决国事、政党之争,最后连一个值得分享的人都没有。只剩下代表佑护的神像。
片时过去,他却没有叹气,似是习惯这般的没有回应,“没有回应,也算作是一种回应吧。”
话音刚落,耳畔响起大臣的惊呼,燕少晔扭头望向窗外,只见千亿道霞光洒落,穿过参差的云层,投下五彩斑斓的影,一派祥和。地面潮湿,瓦片嘀嗒,雨水只在刚刚停下。
“天、天神显灵了!”
人群中不知是谁率先喊了一声,激动人心,燕长晔倏然拿起供奉的宝剑,众目睽睽之下,九五之尊做出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举动。
黄珠冕袍的男人握住神像的一只手,将剑柄放到了神像手中,就好像神和他共在。
“天神庇佑,旋瀛国必定能够繁荣昌盛,海晏河清,长长久久!”
燕长晔喝完,观中百姓非但没有阻止,反而脸色愈发红润,觉得受到了鼓舞,也跟着喊起来,十分热血。
“……”瞄见这场面,扶风岑说不出话来,不知是笑还是无奈。再囔囔下去,山边的河水都可以沸腾了。
扶风岑觉得有点闹,倏然脑中灵光一闪,下一刻,他拿出在天庭训神官仙子的威严,说了句“莫要吵闹,扰本君清梦”,众人默契地止了声。
他们不敢吵闹,个个瞪大眼睛,反应过来后立马弯腰跪拜下去,大气也不敢喘一下。毕竟世人喜欢看天神显灵,不敢冲突。
燕少晔脸颊升起两团红云,剑也撤掉了。
扶风岑心感满意:嗯,挺有效,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看来本君出声最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