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畸魂
“燕少晔脖颈上萦绕的暗气更浓重了。”
因为法力尚低微,所以扶风岑看不太出所谓的暗气,但他看得清燕少晔在掀起冕珠下那乌青发紫的眼圈,可以十分确定燕少晔现在的身体情况大不如前,气血遭到亏损。
而且除了表面变化,脾气愈加难以控制外,脑子也糊涂,文书看半还昏睡过去了,脑袋砸在龙椅角,竟浑然不觉,整个人感觉跟被吸了魂魄一样。
扶风岑这边观察完燕少晔的情况,转头想从燕初这只猫身上揪出好歹——它是此次问题的关键点。
奈何蹲来守去,根本无法靠近燕初。只因燕少晔哪怕午休、沐浴也不忘拥着燕初一块,漏不出分毫的机会。
这该如何是好?
爪子习惯性地捋上自个的猫胡须,帝君忽然眸光一明,搓下来一根细细的长胡须,盯着看了几秒后露出一抹浅笑。
猫的习性,现在的他最为清楚,也许燕初禁得住诱惑,但终究无法违抗动物的天性。想完,扶风岑轻咳两声,讨好式地将毛茸茸的耳朵贴上身边男人的小腿。
隔着层层衣物,楚止迎都能感受到绵密似水的软与轻痒,忍了两三分钟,紧抿的唇线启开:“难得山今这般主动,说吧,想从孤这里要何物?所问何事?”
“……”扶风岑嘴角抽搐。
不是,哪里难得了?本君不是一没事就往你这里跑,使出浑身解数讨好你吗??真是贵人多忘事。
“山今需要鸟类的尾羽,不知楚大人肯否赏脸帮你的契约猫仆儿一次呢?”
他语气诚恳,却不失傲娇。这还是扶风岑第一次主动在楚止迎面前提起契约。本以为楚止迎会自然同意,毕竟有着强大的能力的妖皇从来随性。
然,男人摇了摇头。
扶风岑一怔。不过很快这份怔然就被无奈代替了。
只见楚止迎手背悠悠往左一转,紫光聚散,几支漂亮干净的白翠鸟尾羽赫然出现在掌中,“何必孤亲自去寻,它们会主动上献的。”
“有点眼熟。”扶风岑仔细一看,这不是楚止迎平常拿来逗他的毛羽吗?之前一直没怎样瞧,敢情是白翠鸟。
白翠鸟虽不算祥瑞之物,但是异兽,如此简单拿到白翠鸟的尾羽,可见楚止迎在妖界的地位,不,或许已至三界。
“你要孤如何引那猫过来?”楚止迎直接问道。
“就,楚大人平日如何用此物对待我,现在就用此物对待燕初。”
不知何故,楚止迎不仅不吭声了,而且还把手中尾羽给收进袖中,虽然面上不显,但不情愿的小动作早已暴露人前。
楚止迎右手屈指,抹过眼尾血色红痣,“开!”
瞬息之间,有一条赤龙从他指尖窜出,分秒膨胀,游飞到燕初身边,毫不费劲地钻进它的身体,似一团火融进了水,无声无息。
赫然,燕初僵在原处,尾巴也不摆动。
原来这就是妖皇与生俱来掌握的空间之术!果然名不虚传。扶风岑心里暗奇,连连称赞。
他曾在三界人物古传里见到过:空间之术,即是无论何时何地都可以凭空撕裂出一个空间,将目标的魂灵漫长困进去。空间无边无际,无形无影,无声无洞,极为可怖。若掌握者不想放,那么被困者的魂魄会永远待在里面。
“楚大人不愧是楚大人。”
“嗯。”
接着楚止迎带着扶风岑进入空间,又施了一个咒。
燕初缓缓阖目,一团乌黑诡异的畸魂冒出脑袋,面目狰狞,咒一撤,脑袋便回原位,眼睛又巴巴地睁开。
原来如此。是有一不甘畸魂寄托在猫体内,当猫一死,原魂魄离开,畸魂便会立马顶替,无缝衔接,做这具肉身的新主人。
畸魂武力低,一半都因生前有大血债,只会走通畜生道,方可重现世间。其中成功者不过百分之一,绝大部分在畜生道途中就彻底死亡。这燕初,背后血债累累啊,才能驱使它走到今天。
他们站在距离燕初不远不近的地方,而燕初看不见他们。
“山今可看见那东西了?”
“嗯。真是鬼夺舍。”
猜想得到有力验证,一人一猫开始继续下一个环节——试探燕初,问出背后血债之景。
楚止迎动动手指,故意缩小空间。空间内飞舞着数条红色的巨龙,空间一小,它们便条条叠加裹住燕初,燕初被烫着哇哇嗷叫,似婴儿啼哭。
见状,扶风岑咳嗽出声,飘渺如远古而来:“燕初,你背染血债,为何不去偿还,依旧逗留人间,甚至强行占有其他躯壳,意欲何为?”
那躲在燕初壳子里的畸魂没理由的聪慧,无论扶风岑如何明示暗示、旁敲侧击,它总是巧妙地避开问题,怎样都不开口,哪怕瑟瑟发抖也不轻言。
随着时间推移,问者感累,抬头给楚止迎使了个眼神,后者心领神会,加强法术,撤了巨龙换上冰凉小蛇,再附以极度黑暗。世间所有人、动物乃至草木,未知就是它们最大的恐惧来源。
那畸魂犟得很,最终忍受不了,闭上眼睛,沙哑尖叫道:“你究竟是何目的?!”
扶风岑刻意装作幽幽话语,温柔之下毛骨悚然,“是你抢了我的话。”
“哼。”
扶风岑轻轻一笑,试图打消对方警戒,“燕初,如果你要祸害旋瀛国,那就尽管祸害就是了,我不是天庭上的那群神仙,我只是看不明白也想不通,为何要把自己的命赌上,如果不成功,岂不可惜?”
他想到了这片土地上曾发生过的数次动荡,每一次都惨不忍睹,又见畸魂形体晃动了一瞬,继续道:“朝代更迭是历史发展的潮流,你所认为的血债血偿,是不平等的。无论你怎样处心积虑,都逃不过事实,何必执着?”血债,是指燕少晔;血偿,亦是燕少晔。
“……你,你——”
“你是不是想问我,我如何知道,又为何知道却仍旧要来问,而不使用雷霆手段即刻阻止?让你魂飞魄散、灰飞烟灭?”
扶风岑偷偷走到它的身后,在一片黑暗中,用蛇信子在它的背上写下了两个字。两个足以令燕少晔感到震惊和抱歉的字。
“因为,你们都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
燕初颤了颤。却不是冷的,也不是畏惧。
*
恰旋瀛边境敌军突犯,国主燕少晔不听臣子之言,执意御驾亲征,结果负伤而回,好不惨烈,旋瀛上下民心、军心恹之,国主萎靡只顾享乐,不理国事。宫内传:‘国主本纯良,不善武力,宅心仁厚,因受其身边仙使挑唆,一意孤行,致旋瀛惨落,国运衰败。’
可一只猫怎么会说话?只是国主的错需要定罪,前朝有美人,现朝有狸奴,都安不到君王的脑袋上。
尽管燕初起了作用,可最主要的还是燕少晔吧。扶风岑这样想着,潜禁了燕少晔寝宫。他是来带燕初离开,助它冷静后再投轮回,安个好身世,忘却烦忧,不料燕初并不在,只好等一会。
久之,他渐入小憩。
外面传来阵阵金属刀戈的铿锵音,扶风岑睁眼转醒。随着几声高喝,门被打开,激昂讨伐,冲进来就直冲他而来。准确来说,并非是扶风岑,而是至今未归的燕初。
“杀了这妖猫,为国除害!为国主除害!”
“斩!斩——”
岂知这群人都是眼神不灵光的,不管三七二十一,抓错了猫也不知。盔甲刀枪,他们个个囔囔着要为死去的大臣报仇,面部涨红。
扶风岑:……此刻说话会被坐实祸名的吧。
上战场的将士们力道素来大,捏得他皮肉发疼。扶风岑喵喵叫唤,爪子搭在小指上。将士们咬牙切齿,其中一个“唰”地抽出大刀,作势就要往猫腹肚砍。
扶风岑丝毫不慌,眼睛都没眨一下。神仙可不会死。不过会觉得痛。
“干什么都在?!”
霍然一袖风打来,将士见到来者,愣后仍铁了心下刀。
“砰!”那可怜的将士被他们的国主踹了一脚,盔甲发出点响。扶风岑趁机跳脱。
燕少晔火冒三丈,手指对着他们的鼻:“真是豹子胆了,不仅闯朕的寝宫,而且还敢动朕的燕初!你们再不悔改,朕就斩了你们!!”
此话一出,将士们的心好像漏进了冷风,方才被踹中的将士讥笑出声:“国主,该悔改的不是我等,是您。”语气十分平静,像在说平常事。
“……”
“国主,请您认清自己的错误吧。算是我等求您了……我等将士随先国主多年,收复边境安家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难道现在连我等的话也听不进半分了吗?国主。”
将士的眼神充满哀伤,燕少晔久久说不出声。他头疼地转过身,貌似在斟酌,将士们的目光包围着他。燕少晔又转移目光,静静瞧了会“燕初”,忽然皱起眉。
这一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眼前的这双眼神清澈且神圣,分外独特,与燕初完全不同。这不是他的燕初,他的燕初去哪里了?
燕少晔瞪大眼睛,眼圈更显乌色,惊愕、疑惑、后怕在面上精彩上演,他盯着扶风岑,嗫嚅着:“你……”
一句完整的话说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