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鬼上身
血色红雾乍现殿中央,一扫,逼得众人倒退几步。一片蒙蒙,将士们立马拔剑护在黄冠男子面前,他们将剑身横在胸前,如临大敌,分毫不惧。
“你看见了吗?”
金钟般的轻音敲在燕少晔耳边。
“什么?谁在说话?”燕少晔左瞧右看,惊讶发现来源是那只玳瑁猫。他无暇顾及一只猫会说话这件事上,注意力集中在玳瑁猫的眼神上。
他从玳瑁猫身上感觉到了威慑力,冷静、自持、强劲。
“唉,该怎么说你才好。即使子民对国主怀有怨言,但首先想到的还是国主的安危与否,可见其忠心。你身边那物,离了也好。燕少晔,莫要再错下去了,身为旋瀛国主,职责是守护国家统领子民,不可耽溺于私欢。”
这语气,这声音……燕少晔双眼发直,脑海一片混乱,手心沁出了一层薄汗,风一吹,凉意渗透。
肆意狂涨的雾打乱的何止是人心。
扶风岑被一团雾流卷起,回到了雾气主人的身边。
来得真是刚刚好。扶风岑朝披风男人“喵呜”一声,心终于完全安定下来。
楚止迎宽大的袖袍飒飒一挥,顿时收起雾,于一片烟尘中现身。他一言不发,直接变出一条毛茸茸的物什砸进燕少晔怀里。
定睛一看物什,燕少晔重获至宝,刚扬起喜悦的唇角,却在摸到猫心脏处后,一点一点地垮下去。
那物什——根本没有心跳,皮肉软塌塌的,腹肚也无丝毫呼吸起伏。燕少晔忽然意识到一个事实,一脸不敢相信:“朕、朕的燕初怎么了?”
多么明显,燕少晔却不愿意面对,他想逃避,甚至还想冲到宫观里,跪在神像脚边,去求帝君再给一次机会。一次挽救的机会,一次寄托的机会,一次靠近的机会。
他痴痴地以为将仙使照顾好,帝君就会慷概施予一个微笑,哪怕他看不见所谓的微笑,更傻傻地认为这是帝君给自己可以寄托情思的化身。不过笑话。
不知是被冠以祸水的燕初毁了一切,脱离实际的旖念。
“发生了什么?谁告诉朕,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顿胡思乱想,燕少晔矛头转对楚止迎,面目隐约扭曲疯狂之色,逼近道:“歹人!是你这歹人害死了朕的燕初!”
“帝君,帝君如果知晓,会、会怎么样想,他不会——”
唇峰微动,楚止迎不耐烦地打断:“帝君怎样想,凡人有何资格管到。”语气何等高傲。
燕少晔一木。帝君本人听得心头一颤,几般思绪涌上心头,不知偏向哪一辞。
扶风岑坐在楚止迎的靴履上,抬头便见这人眼神淡漠,看着面前的男子仿佛在看一个低等且丑陋的物品。
或许‘众生平等’这四个字是不存在于楚止迎的字典里的,又或者现实里确实不存在真正的平等。
“……”
“……”
周围死一般的沉寂,最后还是燕少晔“镫”推夺走挡在他身前的刀剑,打破了怪氛围。
“是你们一起害了朕的燕初,毁了朕的希望。”他竟依旧执迷不悟,眼睛紧紧盯着楚止迎,分毫不肯就此作罢的架势。燕少晔举起刀,说到后面变成断断续续的呛咳,肺腑作烧。
“咳、帝君知晓定会怪朕未能尽力,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咳咳歹人,今日必须把燕初的命还给朕!”
将士们最近见多了国主开杀戒,对此不觉震惊,他们心里默契地认可燕初之死是大快人心的,杵在原地,迟迟不肯帮助燕少晔围困楚止迎和扶风岑。
见识过前面雾气的威力,燕少晔自知凭一己之力是断然不能战胜面前人的,见将士们不肯出手,不禁冒火:“都愣着做什么?跟着鹌鹑似的,不是要尽到职责吗,诸位是选择抛弃将士之责吗!”
换作以前的国主说这话显得很正常,但眼下的国主没有以身作则,反而质疑素以忠心为表的将士们有抛责之向,岂不“贼喊捉贼”?
有人皱眉,有人不满,有人扔下兵器嘀咕,燕少晔面上的黑线愈来愈多,抓着刀僵持,倒给了楚止迎和扶风岑说悄悄话的时间。
“像可毁了?”扶风岑爬到楚止迎宽阔的肩头,松软的毛贴着他的耳廓。
“嗯,听你说的那样做了。”
“多谢楚大人。”
帝君本人要求毁掉自个的雕像,也是稀奇。扶风岑深知,既要断绝一个人的念想,就必须从这个人身边寄托情感最频繁的东西下手,不留一点儿痕迹,念想也就无可寄托了,久而久之自然瓦解。再不济,凡人寿命走到终点,入了轮回投新胎,前尘往事会被忘记得一干二净。
像没了,也没关系,香火叩拜有就行,不会造成大影响。
“报!”
恰在此时,有侍卫慌慌张张地闯进殿,连先请示的规矩也顾不上。
“什么事?”
侍卫嘴唇哆嗦,“禀、禀告国主,宫观内供奉的清元帝君神像它……”
“说下去!”
“国主,神、神像不见了!属下们找寻了几个时辰都未发现任何遗留迹象,如同凭空消失,属下无能,还请国主责罚!”侍卫几乎灰白着脸说完。
宫观中的帝君像凭空消失,对燕少晔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原本不稳的情绪现在更是不宁。果不其然,燕少晔听完,直接把气发泄在那侍卫身上,踢到侍卫昏死过去才作罢,而后不忘怀疑在场所有人。
嫌疑最大的,就站在眼前。燕少晔啐道:“该死。”也不分虚实真假,已然认定是楚止迎和扶风岑密谋干的好事。
二话不说,他一个箭步抡起一刀,冲气定神闲的男人刺去。意料之中的,燕少晔被楚止迎一掌拍飞,几名倒霉的将士来不及躲闪,被压了个准,成了滑稽乌龟。
“咳咳。”燕少晔没吐血,要么是楚止迎根本没怎么发力,要么就是受了内伤。旋瀛的国主是个犟主,几番撑起身与楚止迎拼命,不出意料地被反复拍开。
终于,燕少晔再也压不住喉间甜腥,呕出一口浓稠的血,吐到了猫的尸体上,染了一片艳丽。但很快,血竟然被吸收进去,尸体依旧保持着原本的花色。
众人大惊。且惊处不止一处。
闻见关节无端呱嚓呱嚓的响音,再一瞧,竟是从燕少晔胸膛传出来的!肋骨咔咔,几团暗气绕在脖颈,直冲脑顶。
眨眼间,燕少晔从里到外仿佛都换了个人一样,什么儒和皆早不存在,脖颈青筋根根爆起,整个人浸在汹涌的暗气之中,眼眶通红,犹如贪鬼。
“噗——”
三名离得最近的将士惨遭割喉,而凶主无感,一声不吭盯着刀身,似还嫌刀上的血沾得还不够多,对着众人一顿砍杀。
又是一惊。
将士们连连退后,以兵器保护己身,不敢重伤到他们的国主,兵器铿锵,场面混乱不堪。一记寒光冷不防刮来,扶风岑及时躲闪,这才没被伤到。
他忍不住问楚止迎:“燕少晔这是怎么了?”
“恐是鬼上身。”
想来是未拔净的一点畸魂不知怎的钻了空子,以血为通,恰恰占据了燕少晔的脑袋,分解他的理智。
先是鬼夺舍,现在又是鬼上身,真是麻烦!
扶风岑叹气,殊不知正是这一声叹,引来了燕少晔的注意。破天荒的,燕少晔放弃了对抗将士,转身瞄准扶风岑的背影,快步而来。
楚止迎余光瞥见,一把拎住扶风岑的后颈,飞出了殿。再一次闪身躲开追来的攻击时,扶风岑想起一事:“楚大人,那些畸魂你可帮我收好了?”
“在孤袖中。”
“楚大人还真是什么东西都喜欢放袖中。”
“不重要的,孤会扔掉。”
扶风岑“喔”了一声,又问:“那,楚大人,你是如何将那畸魂逼出体外的?还留下一具躯壳。”按楚止迎的心性,他会嫌弃还会觉得麻烦,直接一把火烧得渣渣都不剩。
“不过多问了两句。另外,怕你又有什么奇怪的想法要用到。”
扶风岑胡须抖了一下,恐怕不是多两句,即使是多问两句,也是使用了特别的语言。
“哪里奇怪了?”
“孤只知神管神、神管仙、神管人,却不知还有妖管人、妖管神的。”说这话时,楚止迎不知是不是故意,最后几个字咬得重。
扶风岑暗自缓了口气。还好,没被发现身份,楚止迎到现在还以为本君是猫妖,不错不错。
他摸摸胡须:“楚大人说奇怪就奇怪吧。”
话音刚落,他敏锐捉到有什么东西在飞速朝这边打来。
不好!
扶风岑刚要提醒,却有人比他更快。
只觉眼前一花,天旋地转,扶风岑视线再恢复清晰时,楚止迎正近距离看着自己,眉头微皱,赤瞳中隐隐流转波光。
楚止迎这是在……担心,生气,还是什么?他蓦然感觉自己好像从未真的了解楚止迎。
风渐大,妖皇衣袍舞动,绣纹如星海壮阔。
掌心烈火一轰,将那攻击瞬间打散,扶风岑被放在花丛中,看着楚止迎飞身前去,冒火的掌揪住了燕少晔的头发,几番打转。
燕少晔眼珠不动,很是麻木,目光仍越到了花丛。
“孤忍你够久了。”
一放一扼,楚止迎狠狠掐上燕少晔的脖子,周围暗气惧怕一般不敢往他手上靠,都在半米外游,蠢蠢欲动。
“说什么敬畏、景仰神明,不过虚辞,假借安抚托附名头罢了,冠冕堂皇,阴奉阳违,恬不知耻。孤虽不喜天庭那群淡漠神仙,但头一回看见有你这样对神死缠烂打、痴心妄想的,突然对那位神有点同情。”
“还真的是可笑,杀人、被鬼操控仍浑然不觉,旋瀛需要你这样愚蠢的国主?呵,希望你下次投一个好胎,靠自己真正的能耐去靠近神明,而不是这样给人徒增麻烦!”
说完,他的指甲竟生生穿透了燕少晔的脖,大波鲜血滴滴答答流出。燕少晔白着一张嘴,目光仍旧不移。
遥遥望见清,花丛中躺着的猫儿坐不住了,弹起身奔去。
“楚大人,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