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眼看着纪言酌一脸凝重,似乎是在思考他的话是不是真的,程玉津就觉得自己刚才的话简直都是白说了。
“我倒觉得,如果死了就能顺利葬在一处的话,那也挺好的。”纪言酌重新垂下头,翻阅着手机,语气轻飘地自说己见。
程玉津听了也没立即回应,而是顺着对方的视线朝那手机看去,屏幕亮度不是很高,有图片也有密密麻麻的字,只能依稀看见页面最顶上的特大加黑标题里,含“棺”“墓”“风水”这几个字。
程玉津:……
真是有病。
这个人出车祸的时候是连着把里面的脑子也一起给撞坏了吗?没听说过物理攻击还能给灵魂造成伤害的啊!
哦对,他还出了车祸……出车祸现在难道不是应该待在医院里面接受看护吗?!
沈怀瑜叹气。
他也真是昏了头了,怎么就直接把人给送回家里了呢?!
“算了,随便你怎么想吧。”程玉津收回视线,手指掐紧了方向盘最后又妥协般得松开:“你赶紧下去。”
他还是继续假装不知道好了,如果纪言酌还是听不懂人话不下去,那他就只好把人送回医院接受强制看管了。
“……”
纪言酌沉默片刻,最后人没动,倒是嘴动了:“程玉津,你别想扯开话题。”接着熄了手机屏,转头看向程玉津,神色凝重道:“我知道,你是明白我的意思的。”
被点名的程玉津闻言,直接扣出一个问号。
他立即转了头,一脸诧异地看向发言有些疯癫的纪言酌,即便周围环境的光线不算特别明朗,他也能顺利看清对方那双炯炯发亮的眼睛——想装看不见都不行。
不是,他突然就明白什么了他明白?难道他应该明白他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吗?
顶着那让人渐渐心虚的期待眼神,程玉津动作僵硬地动了动脖子,最后将头给扭了回来,面无表情地朝人泼了一盆冷水:“不好意思,我真不明白。”
车前两束明晃晃的灯光里,有点点细微的灰尘在干燥的空气里面,浮浮沉沉。
纪言酌没了声音,又似是轻叹了一口气,最后颇为失望地结束了话题:“你又在揣着明白装糊涂了,我懂。”
程玉津闭嘴。
行,他无话可说,只能在心里感叹一句真是靠北了,然后再默默鼓掌夸赞对方一句:懂哥,你真厉害,你又懂了。
没有多作吐槽,程玉津从那种让人尴尬的话题情境里超脱出来后,食指不耐地在方向盘侧边敲了敲:“下不下去。”
纪言酌也表情端正了起来,接着毫不犹豫地拒绝:“我不!”
如此犟种。
程玉津听了也不逼迫,直接一脚油门:“好,这可是你自己选择的,别后悔。”也不知道他今晚付了多大的代价才从医院里逃出来的,既然不想回家想回医院,那他就满足他这个心愿。
纪言酌自然没听懂程玉津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但见人终于肯带他走了,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了。
毕竟时间都这么晚了,程玉津还能带自己去哪儿呢,左右不过是换另一个家里罢了。
直到半小时后,车子抵达目的地。
纪言酌坐在车里,抬头一眼看清远处楼上那装饰的大红十字后,他才缓缓惊觉,原来自己那颗悬着的心不是终于落地了,是终于死了。
“不是,哥们,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让我晚上睡停尸间?”纪言酌回过神,转头看向还在调整停车方位的程玉津,拧眉不敢相信地质问道。
不对,这个混蛋该不会是想把自己送医院看看头上的伤吧?
也不知道怎么的,纪言酌在这一刻突然就开了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方才同对方说的话,可能让对方觉得自己脑子有病(?)。
“来医院还能是干什么,当然是给你看病啊。”
程玉津并不知道自己的随口一答正好阴差阳错地同纪言酌脑补的理由给对上了。
他停好车,熄了火,嘴里还在喋喋不休:“怎么,你不回家不就是觉得我没带你来看病吗?毕竟你这个伤残患者,刚才还为我跟人争风吃醋地打了一架不是?”
最后一句话说完,程玉津才察觉到自己那“争风吃醋”的成语就用的很不对劲。
但好在,纪言酌根本没有发现他这个用词上的不对劲。
不仅没发现,甚至他都没怎么听到程玉津后来又说的话——因为他现在整个人都处于一种“妈的,程玉津居然敢骗他甚至还觉得他有病”的愤怒情绪里。
“不要!我脑子根本就没病!”纪言酌抱着胳膊不愿下车,一脸拧巴着的臭表情让见者心惊,闻者惶恐。
程玉津听了也不急,而是慢条斯理地先解了身上的安全带:“虽然不知道你怎么搞的,但是你那条绑个夹板的腿,还有脑袋上的绷带……”他就知道纪言酌不会配合,所以此刻异常淡定,直接将最明显的证据给摆了出来。
岂料,纪言酌根本就没对接上他在说的频率。
“谁脑子有病?!谁脑子有病都他妈的不可能是我脑子有病!”
纪言酌扭头,盯着微拧眉毛的程玉津,瞪圆了眼睛,甚至语出惊人:“难道喜欢跟自己一样性别的人,在你看来,就是有病吗?!”
他不服气地吼完,还意外脆弱地吸了吸鼻涕,眼眶泛红,挂在本来就没什么血色的小脸上,显得更加可怜了。
程玉津闭嘴。
真是要了命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明明说的车祸伤,结果到对方嘴里就变成了“性别歧视”?
而且最关键的还是,在他看到纪言酌顶着自己那张脸摆出那种表情后,自己居然会有一种手忙脚乱的感觉?
说不清,道不明,没有任何预警的心软前兆。
程玉津意识到自己的心软后,只能加固心理防线,假装镇定地收回视线后,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强调,他没有欺负纪言酌,是纪言酌自己脑子有病才……不是,纪言酌脑子没病,是、是……啊,是他妈的真的好烦啊!
“我还什么都没有说,你自己瞎想什么?”
程玉津皱着眉毛,故意不看纪言酌此刻脸上挂着的委屈和怨怼,接着再给自己的行为找了一个合适的理由:“你伤的不轻,本来就该待在医院里静养,我只是送你回到你该回的地方罢了。”
说完,程玉津也信了自己的这套说词,心里的底气都一下鼓足了不少。
“我只知道我现在应该回家,我要回家,回我自己的家!”
纪言酌听了好像没听见,耍无赖不说,他也学着赌气般不看程玉津,侧头望向自己侧边的车窗,以此看见窗玻璃倒映着的人影动了动,接着便是车门打开的声音。
靠,程玉津这个家伙居然自己下车了?
纪言酌不可避免地心慌了下,忙转身朝人看去,但也只来得及见程玉津跨下车后的最后那一抹黑色大衣的背影。
妈的真服了,这个混蛋宁愿自己不开车了也不想带他回去吗?!
纪言酌愣了几秒,便自以为是地想通了程玉津突然下车离开的原因,邃,火极。
艹,不开就不开!
他腿是受伤了又不是彻底报废了,他自己开回家还不行吗?到时候就等着程玉津走在路上的时候求他载他!
正想着,纪言酌刚努力拖着身子朝驾驶位上挪过去,结果背后的车门就意外地被人从外面给打开了。
一阵冷风“呼呼”灌入,直接就他身心都冷的一抖擞。
“你在干嘛?”
程玉津毫无情绪起伏的质问恰时响起。
纪言酌动作一僵,心说不妙,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地坐回了位置,也不太抬头看人,直接强装镇定地抱着胳膊反问:“你、你不是不打算送我了吗,还回来做什么?”
总不能是要带他一起用腿走回家吧?
程玉津闻言,刚张了点嘴,忽然又不知道自己该答什么了。
有时候,他是真的不能理解对方的脑回路到底是如何搭建的,听听他现在问的,程玉津只能眼角一抽,虚晃一枪地“啊”了一声,接着找回自己的声音回道:“我不来,怎么送你去医院办理入住?”
纪言酌:……
居然还是为了让他住院???
他震惊地瞳孔一缩,好像猛然间听见了自己脑中有什么东西瞬间碎裂的声音。
“听到了就快点下来,别浪费时间。”程玉津听不见对方脑中的碎裂声音,无所谓地上手就拉住了纪言酌的胳膊,作势要将人拽出来:“我还急着回去看盐盐它们在家怎么样了……”
岂料他还没开始用力,就被人给抬臂挣脱了。
“别碰我!”纪言酌暴怒。
程玉津被他突然的爆发吓了一跳,脱口而出:“c,有病啊……”
尾音的语气还没说完,他就对上了纪言酌那一双红着眼眶的怒目,接着,剩下的话便都哽在喉咙里,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了。
“让开!我住院还不需要你来领着我!”
他的地位居然还不如一只野猫!
纪言酌真是被气到了,以至于他也不纠结自己为什么非得住院的事情了,用力推开挡在前面的程玉津后就主动下了车,接着拖着一条腿,肉眼可见地加快了朝住院部前进的速度。
程玉津也回了神,匆匆关上车门,便要追上去搀着人,浑然不见周围人投来的惊诧视线。
“我说了,不要碰我!”在程玉津第三次想要扶着纪言酌胳膊的时候,纪言酌再次拍开了对方的手,外加一句强调。
程玉津看人一脸倔样,也是好一阵无言,好不容易跟在旁边找回了一点想要解释的话,就被半路突然闯出的“程咬金”给抢先了一步。
“程玉津!”
何旭在看见他们后,几乎是压着嗓子就尖叫了出来。
他妈的,从傍晚接到医院关于“病人没了”的电话通知后,他就被吓得马不停蹄地赶来医院接最后通知单了。
结果等到了医院才知道,原来此“没了”,非彼“没了”。
何旭:/微笑骂娘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