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玉津的身子在被抱住的那一刻就僵住了。

　　险些条件反射将人推开，好在纪言酌后面又惨兮兮地“求着”自己，让程玉津忍住了那点原始冲动，第一时间就抬手回抱住了对方，掌下还轻轻安抚着抚摸他的后背。

　　“怎么了？”程玉津轻问。

　　而纪言酌不说话，只是把头埋在程玉津温热的颈窝里，然后摇摇头。

　　程玉津叹气，再次确认：“真的不说？”

　　纪言酌默默用双臂用力抱紧程玉津，接着点头闷声道：“嗯。不想让你也不开心。”

　　好吧。

　　程玉津没有逼人说隐私的习惯，况且现在还有更值得他们费心费神的事情。

　　“别看了。”临睡前，纪言酌从后面一把抽走了程玉津的手机：“请相信我的粉丝们好吧，他们很能给别人洗脑的。”

　　程玉津手里一空，闻言，闭眼叹了一口气：“是啊，他们是很会给别人洗脑，然后我就成了那个为了自己火而不择手段的恶毒继弟了。”

　　语气里的自贬和怨怼不像假的。

　　但其实只有程玉津自己清楚，他现在已经看开了，无论网上那群人怎么嘲他骂他，他都可以无所谓，只要对纪言酌没影响就好，毕竟要吃明星这碗饭的人又不是他。

　　也就是因为抱了这样“牺牲小我，成全大家”的想法，以致于当程玉津第二天醒来，看到纪言酌义正言辞地为自己正名后，佯装事不关己的他终于有了面具崩坏的裂缝。

　　纪言酌说，一切都是他自愿与强求，所以无论说他舔狗还是倒贴，他都能欣然接受，只要别辱没了程玉津，因为，程玉津是他比家人还重要的存在。

　　【我很在乎，所以希望你们也能爱屋及乌。】

　　程玉津一目十行，看到最后一句话，久久不能抽神。

　　如果说人这一生注定要经历几个改变自己价值观的重要节点，那对程玉津来说，影响最深的就是他还在上大学的时候，看到一个同社团的学弟因为跟自己父母出柜而被逼跳河的场景。

　　不存在什么作秀，人家就是抱着石头跳的河，所以最后也就理所当然地死掉了。

　　只是当时的程玉津并不知道，在一次社团活动中，他偶然间想起了这个许久未见的学弟，便提了一嘴，这才在众人惊变的表情中窥探到此事的结局。

　　小学弟输了。

　　甚至还为此搭上了自己的命。

　　程玉津唏嘘，唏嘘完，便没有别的什么情绪了。

　　他没有从别人的失败例子中找答案学经验的习惯，自认为只要分清了什么更重要、什么该断绝，他就不会输。

　　坚持不假外力，也是他想向程玉梅证明，即便没有纪川海，他们也能过得下去，根本没必要委屈自己去看别人脸色过活。

　　即便程玉梅从来都不领情，也从来没有对他说过“在乎”，程玉津也毫不在意。

　　他过惯了没有感情羁绊、独来独往的日子，自然也不会做出像那位学弟一样偏激且愚昧的决定。

　　他想，他只要能守好自己的母亲就好了，毕竟无论怎样，他确实跟着程玉梅舒适地度过了那段不能自己选择人生的时光。

　　程玉津有自信，如果纪言酌没有出现，那他就能一辈子坚守这个想法，直到程玉梅彻底离开的那一天。

　　但现在，这个变数出现了。

　　久尝冬雪，乍经春暖，欲拒还休。

　　程玉津活了二十五年早已忘了被人放在手心里是个什么感觉，直至今日心脏震动，他才恍然惊觉，自己似乎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为自己心跳过。

　　他怎么可能会不贪心索求更多？

　　“在看什么呢，半天没动过了。”

　　纪言酌从外面进来，看见程玉津仍然坐在床上，保持着几分钟前就已经摆出的动作，无奈扣了扣门，以示提醒，生怕这人再这么坐下去就傻了。

　　事实证明，这样的提醒是有效的。

　　程玉津抬起头，看向门口站着的人，看对方模糊的五官渐渐与自己此前无数记忆渐渐重合时，忽然就麻了鼻子。

　　真是要命。

　　他颤了几下眼睫，眼球微微抬上，着重看了看门框上方的白色墙壁后，才用略微沙哑的声音回复：“没有……”

　　纪言酌可不近视，但见人这副状态，他还是蹙了眉，先眯眼仔细打量了一番，确定程玉津是真的红了眼眶以后，才慌不择路地走向这个人。

　　“没有什么没有。”他坐下，有些责怪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见人躲着他地扭了头，再阖眼，可怜巴巴的小眼泪就从眼角被挤了出来。

　　这下，饶是纪言酌有再多什么“出事了就要跟男朋友直说”的大道理也都说不出口了。

　　他凑近，一手拉住了程玉津的手腕，一手用拇指轻轻蹭去了那滚出来的泪珠：“是不是做噩梦了？”

　　程玉津抿了抿唇，没说话。

　　纪言酌也知道自己问了一个很傻逼的问题，但这并不妨碍他继续自己的煽情，一个熊抱把人揽进怀里，便揉了揉他的后脑勺，什么话也没问。

　　这叫什么，这就叫无声的陪伴好吧。

　　纪言酌好像终于找到了一点自己存在的价值，因而当他听见程玉津小声嘀咕说他是因为想起来自己曾经的一个学弟后，还没来得及多骄傲几秒的表情终是出现了一丝裂缝。

　　“学、学弟？”他努力笑着问，无论自己笑得是有多牵强。

　　程玉津点了下头，却没有继续说纪言酌想听的下文，而是将人推开后进行驱赶：“好了你出去，我饿了，一会出去吃饭。”

　　纪言酌被无情推开，没有办法，只好忍下自己的求知欲，出去等人。

　　房间再次安静了下来。

　　程玉津看向还未拉开帘子的窗，外面的晨曦已然有了入侵的趋势，浅浅的，将不算太厚的纱帘无声地渡上了一层边缘性金黄，莫名让看的人也有种被灼伤的痛感。

　　冬天的河水该有多冷呢？

　　在那位学弟逝去的几年后，程玉津终于想到了这个问题。

　　*

　　看来他们应该是真的在一起了。

　　程玉梅几次打开手机翻到自己儿子的联系方式，也没能有勇气给人发一句“在吗”或者“在干嘛”。

　　很纠结，说不清是因为从来没有尽到过母亲责任的愧疚多一点，还是因为眼下出于问候的目的本来就不纯粹，反正她现在就是没有底气去盘问对方。

　　“夫人，您又来啦。”

　　旁边忽然有人出声惊醒了她。

　　程玉梅锁了手机，抬头看向来者，发现是这家福利院的代理院长。

　　“是啊。”她收好繁复冗杂的情绪，从长椅上起身，同人笑道：“快过年了，年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时间，所以就现在过来再来看一眼吧，孩子们最近有没有什么缺的？”

　　郑院闻言，忍不住笑出了声，陪人绕着孩子们活动的草坪，边走边道：“夫人，您每次来都要问一遍。”

　　言下之意，就是不需要帮助。

　　程玉梅客气地点点头。

　　自从她在新闻上看到纪言酌重建了这家福利院后，她便隔三岔五地要来拜访一次，生怕这里会在纪言酌抽不出闲的时候发生一点什么严重的事情，然后导致纪言酌名声败坏。

　　程玉梅不想让纪言酌的名声被人得到可以诟病的机会，便以“纪母”的身份前来，也算是在某种程度替他消除了这一份潜在威胁吧。

　　“没有缺的就好。”她镇定：“既然已经接手，那就必然要做到万无一失，可不能等出了事再让别人看笑话。”

　　郑院在一旁点头应和：“夫人心善，托您和纪先生的福，这里的孩子们都比从前过得好很多了，而且每月都会有夫妻前来沟通领养，是个正向循环。”

　　“嗯，看到你们没事便好。那我就先走了，改日再来。”程玉梅朝院门走，而司机早已在外面做好了准备。

　　郑院本来不打算说，但最后看到那群堵在不远处、还在眼巴巴瞅着程玉梅离开的小屁孩们，他叹了声气，无奈又追上前几步，拦人道：“夫人慢一点，其实确实有件事情没更您说。”

　　程玉梅转身，用微诧的眼神示意对方继续说。

　　郑院组织好语言：“不是什么坏事，就是，再过几天不就除夕了吗，孩子为了表达对您的谢意，跟院里的老师们提前排了几个节目，想邀请您来看一下呢，时间是在除夕的前一天，希望您到时如果有时间的话……”

　　程玉梅听明白了，点头道：“好的谢谢，我会看情况的。”

　　说完，便迅速转身离开了。

　　旁边有一群叽叽喳喳的小孩涌向后面的郑院长，小孩们具体吵了些什么她没听清，倒是依稀听见了郑院长的安抚声音：“好了好了，会来的……机会难得，你们可要好好表现哦……”

　　程玉梅听到这里，忽而扬了唇角，眼里却没了刚才同人交谈时的温度。

　　或许是因为她经常跑来看孩子的缘故给了郑院一些错觉吧，居然还把“领养”的鱼竿甩到了她的头上。

　　程玉梅上了车，司机见人一反常态地沉着脸色，竟然一时有些拿不准：“接下来您还要去……”

　　“不用，回家。”程玉梅直接打断。

　　司机得令，便不再发言。

　　往常她来了福利院，接下来还会去纪董的公司刷一刷脸，但是今天并没有。

　　程玉梅忽然觉得很累。

　　先是纪川海不要她，再是突然出现的孟氏，她一步一步退让，只是想自己在纪家这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可惜没人理解。

　　没人理解倒也没关系。

　　程玉梅开导自己，以为就算别人不懂，但她养了这么久的纪言酌总该明白自己的苦处，所以叫她现在装傻不懂地看别人脸色虚与委蛇也没关系。

　　反正她还有纪言酌，只要纪言酌还在她手里，那谁都不能把她从纪家赶出去。

　　程玉梅一直都是这样认为，也是这样做的，甚至一直到昨晚纪言酌亲口否认她是他妈以前，她都还抱有纪川海某一天会因为纪言酌将孟氏姐弟都赶出去的幻想。

　　太扯了。

　　程玉梅看向窗外。

　　这么多年，这种被人当狗一样钓着耍的感觉，第一次那么清晰，让人痛彻。